一碗飯下肚子,珍珠忙著去城南送糕點。
他卻磨磨蹭蹭不肯走,視線始終在我裙下的跛腳上窺探。
我忍無可忍,一盞茶摔得通通作響。
「我的瘸腿是踩在了你的爽點上了,還是長在了你的審美上了?隔著門窗偷窺不夠,竟厚顏無恥到借著珍珠的面子,登堂入室堂而皇之地窺視。不然我也打斷你一條腿,讓你爽個夠?
「世人知你救S扶傷的一面,知你猥瑣下賤的另一面嗎?」
齊寒君一張俊臉被罵得慘白,呆若木雞半晌,才在我用力推開的逐客門裡回過神來。
「我……我隻是在想,吃你那麼多點心,師父定要訓我不要臉。若是錦書姑娘能忍住疼痛,說不得,我能斷骨接骨,治好你的腿。也好,還了你的恩情。
「隻男女大防,姑娘的腿又傷在腿上,我不好下手,畢竟珍珠姑娘……」
「什麼?你是說錦書姐姐的腿還有救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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珍珠的點心筐子掉在了地上。
15
她喜不自勝,淚盈於睫。
「榆木腦袋,你要敢騙我,我一拳頭把你打個對穿。說,我姐姐的腿當真有救嗎?」
我衣袖下的手也在發抖。
「你說的是真的?有幾分把握,又能恢復幾成?」
說到看病治病,齊寒君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。
「我師門最擅長的便是治骨,師父更是御前的治骨太醫,我雖不及師父萬一,但若是斷骨,也有幾成把握能讓錦書姑娘恢復如初。」
珍珠欣喜萬分,比我還激動,抱著我的手攥得我都痛。
「等姐姐好了腿腳,不靠著船也能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了。你不是要去騎馬,爬山和踏青?都好都好,珍珠本想背你去的,以後你能自己去了。
「珍珠可太高興了,榆木腦袋,我高興得恨不能嫁給你!」
一瞬間,萬籟俱寂,針落可聞。
珍珠頭一歪,攤了攤手。
「這是什麼表情,嫁給他還委屈了他不成?何況我隻是隨口說說,誰願意嫁個榆木腦袋。」
齊寒君的眸子頓時暗了下去,珍珠沒有察覺,滔滔不絕打問治腿的事宜。
好半晌,齊寒君才弱弱地回道。
「我給師父去封信,借一把他的開骨刀就夠了。
「但他那個人小氣,不把事情說清楚,他斷不可能答應的。」
十日之後,來的不是開骨刀,而是最年輕的太醫院院判裴玄。
他身若修竹,面如蒼雪,清冷高傲得厲害。
站在廊下撐著一把玉骨傘,似是將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湮滅了一般。
隻聽得雨點在他傘上噼啪作響。
傘面微斜,露出了那雙狹長的鳳眼。
四目相對裡,寒冰崩裂,他挑出了三分笑意。
「看來,你又要欠我一回了。」
我啞然,竟是故人來。
16
當年十裡亭下,我一簪子掏了沈雲霆的心窩子,他血流不止,疼得滿面蒼白。
是坐在半山上賞雪的裴玄看盡好戲後,帶著三分戲謔,扔了我一顆止血藥。
「你欠我一個天大的恩情,以後我自會向你討要。」
他唇邊帶著冷笑,颀長的身子壓下來。
「你欠了我的,記得嗎?」
我緊了緊鋒利的簪子。
「你要如何還?」
他眸中失望一閃而過,隻指尖一挑,掏走了我腰間的香囊。
「它,我拿走了,留著這條命回京來還我的恩情。」
後來,我崖州斷腿之時,沈老夫人曾求他一救。
可我等到無可再等時,也沒見到他的人。
堂堂太醫院院判,求到他門前的勳貴多如牛毛,我區區丫鬟命而已,不跑那一趟也屬情理之中。
隻是不知,他為何又要跑這一趟。
莫不是怕他徒弟治壞了我的腿,丟了他的臉?
他似是看穿了我的想法,自顧自地回答。
「我受奸人所害下了獄,才耽誤了你的腿,今日是來將功贖罪的。」
齊寒君忙附和。
「若非如此,我怎會揭不開鍋。師父怕連累我,撵我撵得匆忙,忘了給我銀子了。」
珍珠嘖嘖搖頭。
「那屬實太匆忙了些,這都能忘。要是我,就會認為是某些人小氣不願意給銀子。」
齊寒君連連搖頭。
「不不不,我師父不是那樣的人。你還信不過我的眼光嘛,師父人品,世間絕無僅有!」
珍珠撇了撇嘴。
「你對,你都對。」
裴玄望著二人輕笑一聲。
「連師父都賣了隻為吃口軟飯,自然說什麼都對!」
齊寒君偷偷瞄了珍珠一眼,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,擠眉弄眼道。
「師父,別亂說!」
珍珠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,伸手便去摸他的額頭。
「你發燒了嗎?臉怎麼又紅又燙的。」
齊寒君躲也不是,不躲也不是,羞羞怯怯,吃了糖一般,甜進了心窩子。
「我……我這就給大家煎藥。」
珍珠問裴玄。
「你怎麼會收這麼笨的徒弟?」
裴玄笑了。
「路上撿的,撿到什麼樣的就收什麼樣的。
「比他更愚鈍的也不是沒有,連救命之恩都能張冠李戴。」
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,他說這話時似乎視線在我身上停了一瞬。
十日後,萬事俱備時,裴玄將苦澀藥往我跟前推了推。
「你怕嗎?」
17
我捧著藥碗頓了一瞬。
「為何選在今日?」
他神色一滯,狹長的眸子鎖在我身上。
「身上痛了,心就不痛了。」
我被重新剝皮斷骨,躺在竹節床上,痛得咬破了唇瓣。
那日沈雲霆十裡紅妝娶了青梅為妻。
我該心痛的,可我的腿更痛。
痛到我在大汗淋漓裡幾次暈厥。
我再想不起那張臉,滿腦子都隻有痛了。
後來裴玄拿著那個香囊賴在了我的鋪子裡。
他懶懶躺在我的竹椅上,伸手要吃要喝的。
我慢了一步,他便不滿了。
「我的老實徒弟被你妹妹拐走了,你對我就沒有交待?
「我救了你一條腿,你連幾頓飯也跟我斤斤計較,這就是你的知恩圖報?」
天地良心。
我的珍珠在我腿好後已經不替我送餅了,日日鑽進隔壁院子裡,不是幫著曬草藥,就是蹲在藥罐子底下拼命搖扇子。
頂著一臉的煤灰回來就喊餓。
誰被誰拐走了,還不曉得呢。
「我拼命做點心,一個人養四張嘴,你不覺得我命比中藥苦嗎?」
裴玄皮笑肉不笑地看我一眼。
才嘆著氣從胸口掏出一沓房契。
「剛置辦的新產業,正好沒人打理,就由你去收租吧。」
他直起身子,驟然壓了過來。
「別太計較,你養我,或者我養你,都行!」
18
半年後的某日,我坐在糕點鋪子裡和面,對上了一道冰冷的視線。
一抬眸,與風塵僕僕的沈雲霆四目相對。
他娶了嬌妻又抬了美妾,還留在京城裡做了京官。
該是人生得意才是。
卻消瘦許多,憔悴又單薄。
珍珠命回京一趟的齊寒君打問過。
她總以為,畢竟是大恩人沒了,沈雲霆總該急得團團轉,甚至掀翻天將人捉回去的。
可沒有!
他十裡紅妝娶嬌妻,次月便抬了白鷺為妾室。
可惜,左擁右抱的日子沒過多久。
嬌妻跋扈,美妾囂張,鬥得不可開交。
短短半年,林昭雪落胎傷身,白鷺被打斷了雙腿。
連老夫人都在王嬤嬤為求公道觸柱而S後,吐血昏厥,一日差過一日。
後院的火燒到前院,沈雲霆被燒得焦頭爛額,公務上也力所不及,頻頻出錯,被迫在家養起了病。
他坐不住想起了我。
不是他愛我、割舍不掉我,而是沈家的爛攤子,由我來背更合適!
19
沈雲霆強壓怒意,步步朝我走來。
「你可知我找你找得多苦,金陵城都快翻遍了,才知你根本沒回去。
「不過一點委屈罷了,便耍性子到了這種地步,真有你的。
「跟我回去,我可念在……」
他話說一半,啞了。
因為一襲青衣的裴玄驟然站起身來,手中的蒲扇輕輕在我身側搖起。
「若是累了,今日就不做了。我想你的肉,想得緊。」
我新學的東坡肉,色香味俱全,他們三個都吃得停不下嘴。
珍珠剛割了一塊上好的五花,求著我晚上加餐一道。
我望著一大盆沒捏出來的糕點無奈道。
「你啊,是如何也喂不飽的。吃了還要,吃了還要。
「光顧著吃,生意不要了。」
裴玄不惱,狀似無意般瞥了沈雲霆一眼。
「血氣方剛的男人胃口大吃不飽不是很正常,你說是不是沈大人?」
沈雲霆如遭雷擊,瞬間面色煞白。
「我知你走得突然什麼都沒有帶,一個瘸子要想在世間立足屬實不易,可你……也不該爛成了這般。」
在他眼裡,錦書原是如此不堪的。
裴玄面色一寒,他卻搶先叫道。
「裴大人放著大好前程不要,躲到這餅鋪子裡守著旁人的妻,未免太過無恥了些。
「若不想被彈劾,我勸你盡早收手。」
裴玄低頭湊近我耳邊,攥著我的手腕吐著熱氣問我。
「你是他的妻啊?」
我眉頭緊蹙,搖搖頭。
「他有妻,是尚書府的嫡小姐。
「我與他半點關系都沒有。」
沈雲霆被我嗆得手一顫。
「錦書,你還在與我怄氣?我已低三下四來接你,你還要如何?
「我與你形同陌路,還能如何?」
沈雲霆神情一僵,舒了口氣又開始溫言軟語哄我。
「祖母病了,她很想你,院子裡的人都很想你,我也很想你。
「錦書,別鬧了,跟我回去。臨安之事我會替你瞞下,管家之權也給你。
「知你受了委屈,我已替你訓斥過她們了。以後……」
「沒有以後!」
珍珠本在陪齊寒君採藥,聽聞沈雲霆來了臨安,她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。
擋在我身前,對沈雲霆破口大罵。
「你來做什麼?」
「你明媒正娶的夫人與爬床得逞的小妾,鬥得你S我活擾得你煩不勝煩時,就又想起了我錦書姐姐的千般好了?
「可你忘了,錦書姐姐是個活生生的人,不是一個物件,能隨你心意任意搬放。她不要你,早就不要你了。
「不打擾,才是你給的最後的成全。」
齊寒君拎著草鞋,帶著滾了一身的泥巴,氣喘籲籲地護在珍珠身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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