瞧見段懷御的態度,也都堂而皇之不給我好臉色了。
等到用膳之時,孟語寒更是坐在了上座,段懷御的身側,仿佛今日是為她籌辦的宴會。
段懷御氣消了些,這才派人叫我去用膳。
我默默走過去,剛要在段懷御身邊落座,便聽見孟語寒驚的一聲。
「哎,真湊巧,芷葉姑娘,你和枝枝竟是同一日生辰!」
此話一出,宴會中一陣哄笑。
看著她眼底的挑釁,我十指深深陷入了掌心。
我輕吸了一口氣,語氣裡帶著冷意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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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既然如此,不如就讓這隻貓來陪大家享受這美酒佳餚,眾人給它送禮,為它獻上賀詞,我就不打擾了,如何?」
見我真要走,段懷御額頭青筋跳了跳,沉下聲音叫住我。
「芷葉!今日是為你辦的宴會,你不在場,像什麼話?」
我並未理會,轉身就往門口走去。
忍無可忍的段懷御追上來扣住我,貼在我耳邊低聲說了幾句,便牽著我回到了席間。
「芷葉!今日來的都是京都貴女,往後你成為了段夫人是要和她們打交道的,如此冒然離場,名聲上不好聽,到時候父親母親就更不會認同我們的婚事了。」
婚事?
什麼婚事?
他不是早就和孟語寒訂婚了麼……
席間響起陣陣道賀聲。
我卻扯了扯唇,像一塊木雕一樣僵硬麻木,看不出任何高興的神情。
直到不知是誰突然把貓抱起塞到我懷裡,我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。
宴席進行到一半,貓不安分地動起來,直接撲了出去。
酒杯被撞倒,受了驚嚇的貓直衝著孟語寒跳去。
伴隨著一聲尖叫,孟語寒向我撞來。
不曾料到她會往我這裡跑,一個不設防,巨大的衝擊力帶著我直直向後倒去。
身後便是碎了一地的瓷片,我躺在地上時,看見段懷御將孟語寒穩穩抱在懷裡。
單薄的衣料被瓷片劃破,嵌進皮肉,滲出鮮紅的血跡。
我忍不住痛哼了一聲,額頭冷汗淋漓。
段懷御聞聲回頭,見我受傷,剛想折回身,一旁的孟語寒就尖叫了起來。
「啊!懷御,我被枝枝抓傷了,好痛……」
段懷御默默看了我一眼,猶豫了一會兒,便轉頭吩咐下人。
「帶芷葉回去,請王大夫來看。」
語畢,他就帶著孟語寒匆匆離開。
席間的賓客也都跟著離開,臨走前還不忘落井下石。
「枝枝,芷葉,孟小姐這名字取的有意思啊!某些人啊,再怎麼謀得主子歡心,也不過是個貓兒狗兒,說不要了便不要了。」
「你可別這麼說,小貓至少生得可愛,可不是一些陰溝裡爬出來的蛆蟲能比的!」
字字句句,都清晰地落在了我的耳中。
我忍著後背的疼痛,鼻腔一酸,眼裡湧起淚意。
人走完後,我獨自站在園內,眼淚終於能毫無顧忌地落下來。
8
夜幕時分,我獨自出府,將最後一間鋪子的銀兩拿到手。
剛走幾步路,便碰見了孟語寒。
她嗤笑一聲:
「你每日待在段府,應當已經知道我和懷御的婚事了吧?為了這場大婚,他特意請京都名師為我定制了一套嫁衣,每一針每一線,都是用的最昂貴的材料……他還說,以後我們會有一個孩子,他要親自教孩子念書,給他一切他想要的東西,讓他成為京都人人豔羨的孩子……」
「芷葉,我也該向你道謝,若不是你,懷御的雙腿也不會有重新站起來的這日,我真要謝謝你替我照顧未來夫君三年之久。」
聽著這些肆無忌憚的嘲弄,我已經無力到連反駁都不想反駁。
我走回府,躺在床上沉沉睡去。
這一夜,段懷御依然沒有回來,隻是派人帶了一句話。
「大人說他朝中還有要務處理,他讓奴問問姑娘的傷是否嚴重?若是疼得厲害他便馬上趕回來。」
我靜靜地聽著下人的傳話,眸光閃爍,許久後才道。
「不必。」
段懷御,從今往後,我都不再需要你了。
等到後背上的傷口結痂後,我一個人回了萍縣的段家老宅。
見我回來,老夫人十分歡喜。
但聽到我回來是向她告別,她又收起了笑意。
我知道,她從小將我養在膝下,就像親女兒一樣疼愛。
如今我要遠走他鄉,她自然有些不舍。
我安撫了她一陣,便去了之前和段懷御一起住的院子。
當時段懷御是被撵到鄉下的,老宅根本沒有留給他住的地方。
於是,我便將自己的院子讓給他一半,二人同住。
我找了一把鋤頭,走到院子裡那棵依然茂盛的桃樹下。
下面埋著段懷御二十歲生辰時,他許下的心願。
我挖了出來。
木盒已經被腐蝕的殘損不堪,裡面用絹布寫著幾行小字。
一行字跡端正秀麗,一行鋒芒畢露,暗藏S機。
「願大公子能重新站起來,願他能平安順遂,願我能永遠陪在他的身邊,永遠永遠……」
我的願望,都是和段懷御有關的。
有些實現了。
有些,這輩子都沒辦法實現了。
緊接著,下一行,是段懷御所寫。
「願病情好轉,來年能重回京都,仕途順遂,也願語寒歲歲長樂,無憂無慮。」
字字都是他和孟語寒,沒有我。
原來,他真的從未恨過孟語寒拋棄他,而是心甘情願替她承受災禍,無怨無悔。
我悲涼地笑了笑,將那塊絹布撕碎,然後取下了手腕上的玉镯。
這是段懷御重回京都後獲得聖上賞識,聖上給他的賞賜。
這玉镯質地非凡,聽說舉國上下隻有兩隻,一隻給了貴妃,一隻賜給了他。
他鄭重地將镯子收好,一回府便將镯子戴在了我的手上。
我告訴他這麼好的東西,我怎麼戴得?應當送給段夫人才是。
他卻抱著我不斷地親吻。
「芷葉,都說高處不勝寒,可隻要有你陪在我身側,我就一點也不怕了,為了你,我要一直往上走,直到封侯拜相……母親擁有的東西已經很多了,而你跟著我卻什麼也沒有,這隻是一隻镯子而已,以後我的所有東西,包括我這個人,都是你的。」
「你配擁有這一切。」
我將玉镯扔進土坑,連帶著從前種種,都埋葬了。
填平土坑後,我打算往外走。
可沒走幾步,就碰到了段懷御和孟語寒。
見我在這裡,他眼底閃過一些詫異。
「芷葉,你怎麼會在這?」
我沒有回答,而是反問了一句。
「你呢?你和孟小姐,來這窮鄉僻壤做什麼?」
段懷御還沒說話,孟語寒就笑著開口:
「懷御說他曾在這裡親手做了把琴,後來回京都忘拿了,他心中一直掛念著。我聽聞此事,便想著回來陪他拿,順便也想聽聽他撫琴……聽聞芷葉姑娘從小生活在這裡,不如帶著我們去找一找吧?」
說著,她也不管我是否答應,拉著我就往裡走。
9
推門之時,塵灰揚起,過往的記憶也隨之湧入。
屋內的陳設未變,和我們離開那日一模一樣,別無二致。
許是在這裡生活太久,故地重遊,段懷御也有些觸動,轉身看向我。
「芷葉,你還記得我們……」
「不記得了。」
我垂下頭,聲音輕不可聞。
段懷御怔了怔,又指了指角落裡放著的紙鳶:
「這紙鳶是我們親手做的,那時我們常去後山放紙鳶呢……」
我沒有跟著他的指示看過去,而是平淡道:
「公子記錯了吧,那時候你站不起來,怎麼還能陪我放紙鳶呢?」
段懷御霎時沉默。
人有時候就是這樣,想當然的自以為是,但往往真實的結果卻與之相悖。
就像我以為段懷御是愛我的。
然而實際上,他對我,不過是絕境下生出的望梅止渴般的幻覺。
因為失去了雙腿,隻能依靠別人的攙扶,而我就像是那根拐杖,所以他才會覺得我很重要。
可當他能重新站起來後,他就能隨心所欲去到任何地方,而我也不再被需要了。
可我偏偏覺得,這點在他心中微不足道的恩情,能支撐著我們走過風雨,走到白頭。
到頭來,不過都是鏡花水月,大夢一場空。
看著我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寥落,段懷御胸口處有些氣凝。
他很想問問我到底怎麼了,我卻轉過身,出了院子。
「古琴就放在架子上,你們自己去拿吧。」
我走回自己的屋內,躺在榻上,慢慢合上了眼。
天色漸暗,雨水打在院內的梧桐樹葉上。
我伴著雨聲入睡。
再醒來時,雨已經停了,可我卻怎麼也睡不著。
我聽見了院內傳來了琴音,不似尋常調子那般沉鬱悠長,而是帶著陣陣S氣。
這是段懷御獨有的風格,讓我想起了十多年前第一次見段懷御的時候。
少年身姿如松,劍光似雪。
誰能想到,那樣的人,竟是一個儒生。
循著琴音,我不自覺往外走。
隔著影影幢幢的樹枝,我從罅隙間看到段懷御坐在石桌前,手指勾挑。
孟語寒手持木劍,隨風舞動。
樂舞相融,二人如同一副流動的畫卷。
我終於明白了,為什麼都說他們是天作之合。
縱使過去了這麼多年,他看向她的眼神,仍舊是無限的深情。
原來他是那麼的愛孟語寒,愛到哪怕她拋棄他,置他於S地,也從未忘卻。
是啊,他們一個是權貴之子,一個是京都才女,我一個婢女,為什麼非要奢望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得到的東西?妄想著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人呢?
若是可以重來,我不會再愛上段懷御,不會將那段愛戀潛藏心底,更不會舍棄一切為他求仙問藥,整整服侍他三年。
琴聲漸弱,最後歸於平靜。
不知何時,孟語寒的手搭在了段懷御的肩上,一路向下滑去。
透過枝葉,我看見孟語寒緩緩俯下身,主動獻上紅唇。
「懷御,我知道,你心裡還有我……」
那一刻,我再也忍不住,轉身離開。
雨又開始下了,將我渾身澆得湿透。
我腦中一片茫然,一會兒覺得自己是懸崖邊的枯草,一會兒覺得自己像被浪打翻的孤舟。
無根無依,隨處漂浮。
就連眼淚,也沒在了雨水裡。
再找不到任何蹤跡。
10
回府後,我取出包袱,開始收拾最後的東西。
一連幾日,段懷御都沒有回府,我也不在乎了。
第二日,我將所有的事宜安排好,叫了一輛馬車。
剛走到段府門口,我便看見了大步往裡走的段懷御。
我飛快奔進自己的院子,一進屋內,就看到段懷御走到桌前,似是想要打開包袱。
情急之下,我道:
「你不陪孟語寒嗎?來找我做什麼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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