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鸞 - 第2章

他眼中笑意一滯。


我打量著他光潔的胸膛。


 


他沒有傷。


 


我也沒有傷。


 


可我明明夢到了。


 


撕心裂肺般的痛楚,如刻骨髓。


 


我聽見自己抑制不住發顫的聲音:


 


「所以……那支冷箭傷了誰?」


 


霍權沉默不語,隻是緊緊抱著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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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說,我是太累了,才會做這些驚懼的夢。


 


「以後我會好好護著阿鸞,一生一世地護著阿鸞。」


 


滾燙的淚水落進我的衣領,他嘶啞著嗓音向我承諾。


 


說完,他又想起什麼似的陡然松開手:


 


「對不起,阿鸞,我忘了你還沒有原諒我。」


 


霍權頹然垂眼。


 


那日他與陶心宜回來後,便一頭扎進浴房。


 


兩個時辰才出來。


 


全身的皮肉都被他搓得泛起血絲。


 


那時我已收拾好包袱準備離開昱王府。


 


他跪在我身前,神色萬分痛苦:


 


「是母親給我下藥——」


 


那又如何呢?


 


縱然一切都非他的本意,可事實已然發生。


 


我緩緩拂開他的手:「霍權,你我緣分至此,不必強求。」


 


我並非在一開始便放棄的,我也努力朝他走了。


 


可見世間事並非隻要努力便會有好結果。


 


原是自己選的路,走到此處,我認。


 


霍權卻不肯。


 


「可我偏要強求。」


 


他強行將匕首放入我的掌心,然後握著我的手腕朝自己的腹部刺去。


 


鮮血湧出,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。


 


隻是定定地看著我:


 


「阿鸞,你每走一步,這匕首便會深一分。」


 


看我惶然震驚的神色,他竟笑了。


 


笑容冶麗肆意:


 


「我的命,在你手裡。」


 


我終究還是沒能離開。


 


卻也不再見他。


 


直到今夜,我被一支冷箭驚醒。


 


真的隻是……我太累了嗎?


 


7


 


我尚未想明白,陶心宜的箭便對準了我的眉心。


 


她今日沒有帶我去宴會,而是來到了練武場。


 


昨夜我去找霍權的事,到底還是讓她知道了。


 


「你勾引男人的手段,確實精妙。


 


「就是不知道你的運氣是否也如手段一般好!」


 


說著,她搭箭挽弓,面容森冷。


 


我被人推搡到靶心前,卻並無畏懼。


 


不知怎的,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我,就算她真的將這支箭射出,也不會射中我。


 


果然,箭矢擦過我的發絲,沒入箭靶。


 


陶心宜怒從心起,三箭連發。


 


卻無一射中我。


 


我神色依舊平靜。


 


沒有看到我抱頭鼠竄的狼狽模樣,她很不滿意,命人拉來十個衛國奴隸。


 


十顆葡萄依次放在他們頭上。


 


弓箭塞進我手裡。


 


寥寥幾字便定了他們的性命:


 


「你能射中幾個,他們便能活命幾個。」


 


遠遠看去,碧綠的葡萄隱在雜亂的發間,幾乎可以忽略不計。


 


我握著弓箭的手微微發抖。


 


看著我蒼白的面容,陶心宜終於笑了。


 


奴隸們都滿目絕望。


 


除了其中一個女奴。


 


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盯著我,臉上疤痕交錯,嗓音也粗粝難聞。


 


她說,她願意一個人頂十顆葡萄。


 


陶心宜看好戲般地放聲大笑:「好啊,隻怕你沒命頂十顆!」


 


女奴頂上葡萄,緩緩抬眼迎上我的視線。


 


幹裂的嘴角牽起幾不可察的弧度:


 


「請貴人挽弓。」


 


搭上箭的一瞬間,我的心竟奇跡般安定下來。


 


仿佛這動作已做了成百上千遍。


 


十支箭,無一落空。


 


我做到了。


 


陶心宜卻不願踐行承諾。


 


她神色轉冷,語氣暴戾:「給我把他們都S了,通通S光!」


 


場面瞬間混亂起來。


 


無數刀尖對準那些奴隸的時候,我將箭矢橫在她的脖頸前:


 


「誰敢動?」


 


箭尖劃破她的皮肉,滲出血珠。


 


陶心宜面色大變:「救我,快找殿下來救我——」


 


侍從匆匆離去。


 


我握著羽箭的手沒有松動分毫。


 


霍權來了我也不怕。


 


是陶心宜草菅人命。


 


霍權來得很快。


 


他奪過我手中的箭支,將哭暈過去陶心宜打橫抱起。


 


看向我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滿:


 


「阿鸞,你不該傷她。」


 


王府婢女輕蔑的低笑聲響起。


 


我這時才知道。


 


原來陶心宜有孕了。


 


8


 


病弱皇帝無子。


 


昱王妃有孕的消息一經傳出,皇室宗親也開始朝霍權這方傾斜。


 


老太妃喜出望外:「就算那個女人用性命扶持自己兒子上位又如何?這慶國最終不還是我兒子的!」


 


她越發重視起陶心宜腹中胎兒。


 


為防我從中作梗,甚至將我圈禁在房中。


 


數十府兵,日夜看守。


 


原本那天我是要走的。


 


結果就這麼被留下來。


 


霍權默認了這種做法。


 


或許他也明白,如果不這樣做,就真的留不住我了。


 


他好像很怕我離開。


 


卻又總是一步步將我推遠。


 


窗外飄落的夏花成了冬雪,每日的大半時光我都枯坐在一處。


 


對於霍權的來去視若無睹。


 


起初他還會展露一些痛苦的神色,後來奪權之爭愈發激烈,他忙得很少有時間再來找我。


 


不變的,隻有每日一碗湯藥。


 


還沒喝到嘴裡,苦澀已經在心中蔓延。


 


我蹙起眉:


 


「既然藥苦,貴人便不喝了吧。」


 


熟悉的粗粝嗓音使得我抬起眼。


 


「……是你?」


 


那個自願頂十顆葡萄的女奴。


 


許久不曾開口說話,我的嗓音也變得澀然。


 


她恭敬應聲:「奴叫阿茶。」


 


阿茶……


 


我無意識重復。


 


莫名的熟悉感稍縱即逝,快得令我什麼都抓不住。


 


阿茶擺出飯菜,又低聲重復了一遍方才的話:


 


「既然藥苦,貴人便不喝了吧。」


 


那便不喝了吧。


 


我隨手將藥汁倒入花瓶。


 


此後三月,阿茶在給我送來飯菜的路上,便會替我將藥汁處理掉。


 


陶心宜生產那日,有一場大雪。


 


府裡上下人人說著「瑞雪兆豐年」,篤定這是祥瑞之兆。


 


老太妃笑得合不攏嘴,滿臉喜氣。


 


隻是這祥瑞之子卻遲遲不出。


 


我甚至都能隱隱聽到陶心宜因難產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。


 


意識恍惚一瞬。


 


阿茶扶住我,眸色深深:「貴人可是想起了什麼?」


 


想起什麼?


 


我應該想起什麼?


 


我捂住頭。


 


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卻越發真切。


 


好似就發生在耳邊。


 


又好似……那就是我自己!


 


9


 


我推開門,府兵手持利刃擋在院中。


 


原本扶著我的阿茶一陣風似的衝出去,轉眼間,府兵便倒了一地。


 


我踏進雪裡,跌跌撞撞衝進陶心宜的院子,一路尋著產房而去。


 


守在廊下的老太妃面色一厲,招來侍衛將我按在地上:


 


「給我打!」


 


亂棍加身,大雪漫天。


 


我咬緊牙關,幾乎看不清前路。


 


腦海中閃過的畫面卻開始清晰。


 


隨著嬰兒一聲響亮的啼哭,所有畫面就此定格。


 


老太妃喜極而泣:「快……快把我的孫兒抱來!」


 


侍衛們紛紛扔了棍子準備領賞。


 


滿院子的丫鬟僕婦也歡快地笑起來。


 


我咽下喉中腥甜,也跟著笑出聲。


 


笑聲混入人群,又逐漸從人群中突兀地脫離。


 


他們不笑了。


 


而是略帶驚異地看著我。


 


我趴在雪地裡,笑聲混著眼淚不止。


 


我記起來了。


 


全都記起來了。


 


阿鸞是我的小字。


 


我叫殷若,是衛國大將軍的女兒。


 


我也終於明白,看向霍權時,我胸腔內翻滾的是什麼。


 


是仇恨!


 


S我親族,破我國門的仇恨。


 


10


 


四年前,霍權在奪嫡中落敗,僥幸逃生,流落衛國。


 


我對他施以援手,他卻將我視作目標。


 


千方百計接近我後,做了將軍府的贅婿。


 


卻隻是為了我爹的城防圖。


 


我受他假意蒙蔽,對此一無所知,還與他育有一女。


 


女兒三歲生辰時,他目的達成,親率慶國大軍攻破衛國防線。


 


殷家世代守護衛國邊境,那一戰,我父兄盡皆戰S。


 


霍權身居高頭大馬,踏破衛國國門時,女兒在我懷中咽氣。


 


她胸前的冷箭上,刻著慶國陶氏族徽。


 


陶威是陶心宜的兄長,是霍權回國爭奪帝位的倚仗,他不能翻臉,也不能報仇。


 


隻能給我灌下失憶藥,將我騙去慶國,在他母親和正妃的踐踏下,讓我做了他的侍妾。


 


仇恨和屈辱如藤蔓勒緊我的五髒六腑。


 


我捂著胸口,幾乎痛不欲生。


 


老太妃神色不虞地走出來,因陶心宜產女而心頭憋悶。


 


見我形容無狀,她上前狠狠打了我一巴掌:「你這是什麼眼神?」


 


我猝不及防被打得偏過頭,至此回神。


 


然後踉跄著慢慢站起身。


 


用盡全力將這一巴掌還了回去。


 


老太妃被我打得嘴角破裂,血水橫飛。


 


她摔下臺階,滿身狼狽:「你……你瘋了!」


 


以往的溫順謙恭和此刻的瘋狂狠戾形成鮮明對比。


 


她看著我,面上的震驚竟然比憤怒更多。


 


阿茶帶著一眾人拎著滴血的長刀走了進來。


 


滿府守衛倒了一地。


 


下人驚叫著四散而逃。


 


她雙目含淚:「小姐……」


 


看著她臉上的傷疤,我心痛更甚。


 


霍權率軍攻入衛國那日,阿茶並不在我身邊,也因此逃過一劫。


 


後來得知一切,親手毀了自己的面容和嗓音,帶著我父親的舊部潛入慶國。


 


霍權遭到的那場刺S,便是他們的復仇。


 


雖然未能成功,卻意外發現了失去記憶的我。


 


阿茶一步步朝我靠近,誘導我不再喝藥,最終我記起一切。


 


我握著刀柄,仇恨的怒火也愈來愈烈。


 


五髒六腑都在灼燒。


 


我迫切需要仇人的鮮血來澆滅。


 


陶威便是這時候來的。


 


11


 


我剛鑿開湖面上的冰洞,將老太妃扔進去。


 


陶威便循著昱王府內的騷亂尋了過來。


 


我背對著他,恍若未知。


 


阿茶隱在暗處,在他對我舉刀之際,弩箭射穿了他的右腕。


 


長刀咣當落地。


 


我瞬間暴起,將他腕間的弩箭拔出,狠狠刺入他的心髒。


 


溫熱的血濺了我一臉。


 


五髒六腑的灼燒感終於有了些微的舒緩。


 


陶威雙目大睜,似是不甘於自己的S亡。


 


明明宮變就在今日……


 


明明他離平步青雲就差一點……


 


「你——到底是誰?」


 


鮮血混著不甘從他嘴角溢出。


 


我面無表情地轉動箭矢,攪碎他的血肉:


 


「到了陰曹地府,自會有人告訴你我是誰。」


 


外面的聲響終於驚動了陶心宜。


 


她虛弱地扶著門框走出來,卻被眼前的血紅驚得目眦欲裂:


 


「哥哥!」


 


她摔進雪裡,撿起一把刀胡亂朝我砍來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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