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沒有拒絕,因為我真的很需要一個長輩來照顧,而且我知道,他是真心想幫我。
我拉著他進了廚房,請他幫我將櫥櫃移開,拿起我娘以前炒菜的鍋釧,把我娘埋在下面的木箱子給挖了出來,裡面有二百兩銀錠。
我將這些錢交給約翰,由他出面去辦私塾的事兒。
他是西洋人,城中做生意的西洋人不少,且當今聖上又對傳教士格外另眼相待,特別是一些有學識有見識的傳教士,所以他辦起此事來比我預想的還要順利。
私塾起S回生,約翰便將我爹以前私塾裡的教書先生全都請了回來。
而我,在約翰的幫助下,進了官學。
因為我爹說過,官學和私學不一樣,裡面的先生們的見識和閱歷與民間的也有所不同,人隻有觸摸到更浩瀚的學問,才得知自己所知的不過滄海一粟。
我爹娘都希望我進去長長見識。
但那時我不願意,我覺得跟著我爹在私塾更自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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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爹娘都去世了,我想,若這算得上是爹娘共同的遺願,我願意約束自己去試試。
我進了官學,過上了邊讀書邊管理私塾事務的生活。
可私塾的很多事情其實是約翰叔叔在打理,但他並不會打理得面面俱到,總會留一些事情交給我處理。
他說,每個人學習的方式不一樣,你可以選擇讀書,也可以選擇處理事務,每種方式都試一試,你會找到最適合你的。
還有私塾中的幾位頗為熟稔的先生,也願意幫忙,是以私塾才很快恢復如新。
私塾開始盈利後,我便將盈利的一半分給了約翰,請求他收下。
他雖然學識廣博,但他那時真的很窮。
我聽他說過,他從英吉利來到這片土地時,隻帶了很少的錢,老早就用光了。
但神奇的是,他總是餓不S,病不倒,山窮水盡之時,總有神奇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。
他跟我講過一次經歷,那時他白天在外宣教,晚上回到家才發現,家裡已經彈盡糧絕。
他苦笑一聲坐下,本想先喝水充飢,明日再想辦法,這時門外卻出現了敲門聲。
他打開門一看,門外黑黢黢的空無一人,隻地上放著一個黑布包裹,打開一看,裡面是一袋糧和兩塊銀錠。
到現在,他還未知當初幫他的人是誰。
他是個很奇妙的人,好像老天爺一直都在眷顧他。
他沒有拒絕我的請求,但他得到的這筆盈利並沒有多少用在自己身上。
他還要用這筆錢去幫助他的同伴們。
他好像可以隨時為別人燃燒生命。
我在他身上學到很多。
我真的很感激他。
他好像成了我的第二位父親。
12
我自小讀書,識得文墨,知道知恩圖報的理兒。
十年前的恩情我始終記得,那二兩碎銀子並袋子,我一直妥帖收在家中櫃子的底層。
一年前,我虛歲十七,正在私塾中忙碌,卻聽送孩子來上學的嬸子提起武侯府採買婢女的事。
那段時間宮裡的查理德來找約翰叔叔,好像在商量什麼很重要的事情。
約翰叔叔忙得抽不開身,我便將私塾的事情暫且交託給了私塾的王先生和另一位韓先生,請他們暫理一個月,之後約翰叔叔再回來接手。
我進府後,給負責採買的婆子塞了些錢,又說了一通好話,求她想辦法將我分配到韓秉年身邊。
於是我便順利地進了瀟湘居,成了一個灑掃丫頭。
我努力地在韓秉年跟前冒頭,確是為了讓他注意到我,提拔我,能讓我離他更近一些。
我想對他好,報答他的恩情。
隻是這些往事,他估計沒放在心上的。
面前一陣微風掃過,韓秉言晃了晃手,問:「愣什麼神,問你話呢。」
我說:「可能,是還沒到時候吧。」
他微微眯起了眼:「你還真想離開?」
報了恩,自然是要離開的,我還能在這兒一輩子不成?
他沒再說話。
13
明月依舊對我沒好臉色,卻收斂了許多,想來已經認清了形勢,隻是還拉不下臉來。
彩霞時常夾在中間難做人,便說要找個時間置辦一桌兒,讓我二人都去。
她想做和事佬,我想著都在一處辦差,若是彼此之間不和睦,的確容易出絆子,便點頭同意。
明月冷著臉哼了一聲,卻也沒拒絕。
彩霞便定下了明天晚上,公子要去鎮北王府赴宴,正好有闲。
可這頓飯最後還是沒吃成。
因為丹朱的去世,大太太又為公子物色起了新的通房人選,得知如今是我在書房伺候,又是前段日子照顧公子病愈的丫頭,便去找張媽媽打聽了一番,旋即起了讓我補缺的心思。
主母的心思稍微透露出來,瀟湘居就傳遍了,都說我要從奴才變成半個主子了,有恭喜的,也有討氣兒的。
明月也變了臉色道:「還擺什麼席,人家如今上了高臺盤了,我等還配跟她坐在一桌兒嗎?」甩臉子走了。
突來的變故讓我甚是為難。
我想報恩,但沒想過當通房,無奈之下,我請假出府,去找了約翰叔叔,將這件事告訴了他。
他問:「我以為你千方百計進府,就是為了跟他在一起。」
我搖了搖頭:「我沒有那個意思,我隻想報恩,我也不想做通房,而且他今後會娶門當戶對的妻子,我不能成為他們中間的絆腳石。你不是對我說過嗎,夫妻之間應當互相忠貞,互為一體,不能有第三個人的插足。」
約翰在我朝生活了多年,也理解了門當戶對、父母之命的深意,尤其是對韓秉年這樣身份貴重的貴公子來說。
約翰點了點頭,道:「我有什麼能幫你的?」
還是這句熟悉的言語。
我不由一笑,道:「說實話,我也不知道,所以我才來找你。」
約翰頗為煩惱地嘆氣,倏而道:「別說,還真有一個消息,說不定能幫到你!」
回到瀟湘居沒多久,彩霞就迎上來道:「怎麼才回來,大太太要見你呢,快去吧。」
我去了大太太的知恩堂,大太太將我打量了一圈,滿意地點了點頭,又敘了些之前我照顧公子的功勞,問了些最近公子的衣食住行等事,才進入了正題,說想為我開臉,讓我今後貼身伺候他。
我沒有掩飾我的猶疑。
屋裡的人逐漸變了臉色,大太太身邊的趙媽媽問:「怎麼,姑娘這是不願意?若是有什麼顧慮不妨說出來。」
我道:「奴婢是有顧慮。奴婢聽聞公子要跟李尚書府的千金定親了。奴婢雖孤陋寡聞、見識淺薄,卻也聽說過,刑部尚書李大人乃天子近臣,與當朝首輔萬閣老也交好。此人脾性剛直,眼裡不揉沙子。公子欲娶李家小姐,若是這時候傳出收通房的消息,被李尚書知道了,奴婢怕對兩家的婚事不利。且公子還在刑部任職,若是因此影響了公子的經濟仕途,豈不是連壞兩件大事。奴婢不成了千古罪人了?這罪名,奴婢如何敢擔?」
大太太跟趙媽媽對視一眼,皆是目露驚疑。
大太太道:「與李府聯姻的事府裡都還沒往外透露,你是怎麼知道的?」
14
自然是約翰叔叔告訴我的,隻是我不能這樣說。
隻得道:「說來也巧,今日奴婢請假歸家,回來的路上便聽有人在提及此事,想來京都中有這樣的大事喜事,想瞞也瞞不住的。」
這也算實話,我回府的路上,的確已經聽聞有人在議論此事。
大太太點了點頭,道:「你說得很有道理,我一時竟沒考慮到,本想收個通房隻是小事,聽你這一說,我才驚醒。如今給你開臉,的確不合時宜。難得你有這份心,肯委屈自個兒,先考慮主子的大事兒。你今日若不說這番話提醒我,等秉年真給你開了臉,到時得罪了未來親家倒不自知了。」
我道:「為主子考慮,是奴婢的本分罷了。」
她更加滿意,連連點頭,道:「你且先去,隻是放心,這件事兒我放在心上的,今後新婦進門,我不會忘記你今日之功。」
謝恩出來後,我才松了口氣。
我本以為此事就會這般過去。
誰知,夜間公子從大太太的知恩堂回來後,便冷著臉進了書房。
我以為他如往常一般要處理公務,忙跟進去伺候。
他卻在書桌前驟然停步,轉身盯著我:「出去。」
我看了他一眼,躬身告退。
出來後,彩霞朝書房內望了一眼,悄聲問我:「怎麼了?」
我搖了搖頭。
我不知公子怎麼了,隻是他這段日子見了我總板著臉,話也不跟我多說。
他本就話少,如此一來,就更沒得說了。
他的異常,連明月都看出了端倪,她道:「公子爺這是怎麼了,快娶妻了難道不高興嗎,我聽說那位李家小姐還是公子親自掌過眼的。」
彩霞和我都沒接話。
私下裡彩霞問我:「聽說是你親口拒了爺給你開臉的事兒?」
我心裡沉了沉,道:「我隻是覺得那樣不對。」
彩霞道:「哪樣不對,爺這樣心氣兒高的人物,被你給拒了,雖是為了他好,可換在爺的角度想,能不氣嗎?你也不想想,若是沒有爺的首肯,大太太又怎麼會跟你提給你開臉的事兒。」
我倏地一驚,道:「你是說,是爺他……」
彩霞戳了戳我的額頭,道:「傻丫頭,爺看上你了,你這都沒知覺,也太遲鈍了些,不怪爺生氣。」
說罷朝主屋的方向瞟了一眼,又道,「隻是爺這氣是悶氣,可別氣壞了身子才好。」
我的心頓時懸了起來。
公子和李小姐的婚事定在陽春三月,正是萬物生發之時。
他們的婚房是我親手布置的,桌案上的紅燭,是我親手擺放的,門外的紅燈籠,也是我親自盯著人掛上去的。
那時我正在指揮掛燈籠的小幺兒將燈籠的方向對準,轉身就見身著佛頭青素面杭綢鶴氅的公子正站在身後。
他負手而立,身上仿佛罩著光,恍若經年。
他十二歲以一封《治熱症策》引起了當今天子的側目,一戰成名。
十七歲進士及第,光耀門楣,赴瓊林宴,與天子同飲,聞名天下。
如今二十二歲,已官至五品刑部郎中,還有祖上的蔭封襲爵。
15
這樣的郎君,若我是刑部尚書,也定要為女兒謀劃的。
這樣的郎君,不是我等凡人能肖想的。
他負手走近時,我才恍然驚醒,一面暗道自個兒怎麼走神了,一面道:「公子回來了,今日怎麼這麼早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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