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烏託邦 - 第2章

那令人難堪的話仿佛還在我耳邊。


 


就在眼淚要流不流的時候,我身上的高大身影突然出聲:


 


「昭昭,我看出來了,你不是疼的。」


 


那聲音帶著點笑意,可更多的是風雨欲來的深沉:


 


「昭昭,我看你還不夠累。」


 


秦朕倏地抱起我,直到落地窗前。


 


外面是一望無際的海,此刻空無一人。


 


還沒等我反應過來,密集的吻已如雨點般驟然落下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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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

 


一瞬間,窗簾落下。


 


我累得手指也抬不起來,卻還是拽住了秦朕拿著毛巾的手:


 


「秦朕,我們是不是之前就認識?」


 


這話說出口後,那邊倒是沒了聲音。


 


再睜開眼,我發現秦朕噙著笑看我,一句話也沒說。


 


我突然面色一紅。


 


這樣的搭訕,倒真像是前些年古早愛情劇的開端。


 


8


 


哪怕是秦朕這樣體貼入微地照顧我,我身上的舊傷仍會隱隱作痛。


 


似乎在提醒我那段近十年不堪入目的日子。


 


我憋著滿腔的回憶,想找人訴訴苦,可身邊竟然一個合適的人都沒有。


 


父母和哥哥都每天快樂度假,這更是叫我意外。


 


他們三人中,沒有任何一個人問起我哪裡來的錢,也沒有人關心自己的工作。


 


真的有點奇怪。


 


在問起來的時候,他們也隻是顧左右而言他,就像是被人設定好的……程序。


 


我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。


 


9


 


凌覺西最近心裡很亂。


 


家裡一直不同意他和蔣若渺的婚事,是因為蔣家破敗。


 


凌家的兒媳甚至可以出身不高,但絕不能惡名昭著。


 


知曉他對蔣若渺情根深種,母親確實花了心思,把姜昭月送到了他身邊。


 


姜昭月出身姜家,是書香門第。


 


養出來的姑娘也是溫文爾雅,知書達理。


 


她在他身邊的時候從不會大聲吵鬧,也不會因為別的女人鬧上門來。


 


甚至在他需要時,她會在他的命令下穿上蔣若渺年輕時的衣服,還為他蓄起了長發。


 


真的,很乖。


 


他這時滿腦子都是發小徐晉剛剛跟他說過的話:


 


「凌哥,既然嫂子回來了,那就把姜昭月讓給我吧?」


 


「我願意接盤。」


 


……


 


他本以為自己可以毫不在意地攤手,可下意識地,他一拳打了上去。


 


「覺西,你看這件婚紗好不好看?」


 


蔣若渺突然開口,將平板遞給他。


 


他接過來的時候想到的卻是,好像姜昭月更適合白色。


 


這幾年在外漂泊,蔣若渺的皮膚早就不如十八歲時那樣白皙,反而是健康的小麥色。


 


可姜昭月不是。


 


她是曬不黑的體質,跟瓷娃娃一樣。


 


尤其是在他失控之後,渾身上下紅色的痕跡就像是他的作品。


 


盯著眼前的白紗,他更是心不在焉。


 


明明自己身邊的女人和兒子都是他這麼多年來夢寐以求的美好。


 


可此刻,他為什麼滿心滿眼都是她呢。


 


都是她。


 


那個溫順卻倔強的女孩。


 


昭月。


 


凌覺西把那份S亡證明塞進沙發縫隙,嘴角撐出一個笑,抬手摸了摸兒子的頭。


 


「媽媽好看嗎?」


 


雖然S亡證明此刻就在眼前,但他一天沒看到屍體,一天就不會放棄。


 


10


 


一轉眼,我已經在這座遠離人煙的小島上住了快一個月了。


 


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,就連臉色也健康了不少。


 


有的時候我也會叉著腰欺負秦朕,但大多數時候,我肯定算個好僱主。


 


畢竟我也曾被迫當過舔狗,又怎麼會將自己的痛楚強加於人呢。


 


我撐著下巴看窗外的海,是一望無際的碧藍。


 


倏地,心裡變得空蕩蕩的。


 


「小姐,餐廳有海蟹,您可以去吃。」


 


保姆突然敲了敲門,在門外叫我。


 


我心下一頓,低下頭看手腕上的表。


 


倒計時兩分鍾後,門外一個男聲響起:


 


「海蟹替您剝好了,請小姐用餐。」


 


時間語句,與前些天的分毫不差。


 


這個島上的所有人都像是高速運轉的機器,每個人每天說的都是一樣的話。


 


強烈的不安襲來,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什麼住了一個月都沒有發現這個 bug。


 


以前秦朕會打斷某個人的話,改變他們的出場順序。


 


這時,有個女生突然氣勢洶洶地踹開門,飛速出現在我的眼前。


 


還沒等我說話,耳光就落在了我的臉頰上。


 


本以為身邊的父母和哥哥會伸手阻攔,可他們像是什麼也沒看到一樣。


 


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咚咚亂跳。


 


她沒給我太多的反應時間,質問連珠炮似的砸進我的耳朵:


 


「你為什麼!」


 


「你究竟是憑什麼可以這樣作踐秦朕?一個攻略的失敗者而已,你也配嗎?」


 


攻略失敗?


 


不是,任務完成後脫離世界了嗎……


 


我的反問哽在喉間。


 


「你知不知道……你不回去的話,秦朕作為你的系統,會徹底消失的。」


 


那女生聲嘶力竭,發瘋了似的捏住我的喉嚨。


 


「你就這樣理所當然地接受秦朕的好,然後看著他去S是嗎?」


 


沒幾秒鍾,她突然泄了力,似是自己喃喃:


 


「她就這樣好麼,秦朕。」


 


「算了。」


 


這時我才反應過來,連忙拉住她開口問:


 


「我怎樣才能救他?」


 


她回過頭看我,冷笑一聲:


 


「當然是回到劇情世界,去完成全部的攻略任務。」


 


我這時才反應過來,原來劇情根本沒有結束,隻是秦朕為我承擔了一切。


 


他騙我任務已經結束了,是不想我繼續受辱。


 


我不敢細想,他究竟替我承擔了多少。


 


看著遠處已經迷失了心智的親人和機械工作的 NPC,我捏了捏掌心。


 


「我要去救他,你有辦法嗎?」


 


良久,她終於翕動唇瓣。


 


半晌才發出一個單音節,應了我的請求。


 


這樣的烏託邦,都是他替我建的。


 


可這是假的。


 


是沒有秦朕的。


 


我要返回劇情世界去。


 


我要把他拉回來。


 


好像,真的要觸碰到什麼真相了。


 


11


 


這次返回劇情,是那個來質問我的女生做我的系統。


 


不再是秦朕了。


 


所以在返回的第一天,我就看到了自己的結局。


 


原來,姜昭月這個替身是真的要S掉,才能換回一切。


 


隻有我S,男主和女主的神仙愛情才不會有汙點。


 


女主的帶球跑才值得。


 


整個劇情才能重回正軌。


 


這個世界遠遠不像秦朕為我勾勒得那樣美好。


 


我雙手撐著臉,坐在窗前。


 


機械音冷冰冰的,這回真的不帶一點溫度了:


 


「請完成主線任務。」


 


「主線任務:使凌覺西的好感度拉滿,用計使他放棄婚禮來找你,設計男女主之間的誤會。」


 


原來任務的原貌,竟是這樣不堪。


 


想起秦朕之前替我設定的諸如「照顧凌覺西的身體」等過家家似的任務,我的表情都變得僵硬。


 


才知道原來秦朕,替我擋去了那樣多的噩夢。


 


「好。」


 


12


 


魚肚白懸掛在樹梢,我換了身破舊衣衫,在城中村附近徘徊。


 


當年凌覺西留給我的那塊表,被我找人當掉。


 


是一個爛賭鬼。


 


他會把凌覺西帶來。


 


設計什麼的,還不容易麼。


 


哪怕秦朕已替我擋了許多風霜,但到底我被凌覺西磋磨了近十年,也多少能長點腦子。


 


凌覺西向來不可一世,絕不會容忍屬於過自己的任何東西出現在別人手裡。


 


當年我被他帶回凌家的時候,他曾給過我一塊懷表。


 


不喝酒的時候,他也算溫和。


 


撫過我鬢角的同時,聲音裡有幾分驕矜:


 


「以後要是有難處不好意思來找我,你拿著這塊表,到任何地方。」


 


他手指並攏,摩挲著我的臉頰,像是撫弄他掌心的一隻雀兒。


 


「誰都會給你面子的。」


 


我的指尖輕輕點在裙子一側。


 


亞麻的裙擺上沾染了泥土腥氣,被我找來的滿身酒氣的爛賭鬼一巴掌摑在我臉側。


 


我的臉狠狠偏向一邊。


 


就在這時,一道身影赫然出現在我面前。


 


那個爛賭鬼翻了好幾下,狠狠墜入泥坑。


 


直到他被凌覺西帶來的人團團圍住的時候,凌覺西才如釋重負地看向我。


 


他的聲音中有顫抖,也有些失而復得的欣喜。


 


我暗中掐上了自己的腿側,逼著自己落了幾滴眼淚。


 


到底陪在他身邊十年。


 


無數難堪的回憶接踵而來。


 


仿佛心髒已經生鏽,扯掉鏽跡時,都泛著血腥氣息。


 


被他狠狠揉進懷裡的那一刻,我隻覺得每一個毛孔裡,都浸潤了寒氣。


 


「昭月,你去哪裡了。」


 


「我真的以為你S了。」


 


「我離不開你。」


 


大雨中,他與我相擁,像是真正愛極了我一樣。


 


可也是他,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下我,選擇了他心上的白月光。


 


又在這裡裝什麼呢。


 


我腦海中全是秦朕的身影,聲音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哽咽。


 


系統音在腦海中不斷提醒我:


 


「請完成主線任務。」


 


「請完成主線任務。」


 


「你不會對他舊情復燃了吧,姜小姐。」


 


那機械音帶著幾分嘲諷。


 


我才回過神,而後哭腔更甚:


 


「你憑什麼過問我的私事,你不是要結婚了麼?」


 


「你想讓我當你的小三,還是你的情人?」


 


凌覺西愣在原地。


 


過去十年,我從不曾大聲對他說過話。


 


他眼裡的我,永遠都是溫柔小意的解語花。


 


從不會給他添麻煩,自然也從不曾對他有過任何要求。


 


從溫順到質問,他更以為我是愛極了他,愛到塵埃裡去,這樣極致的反差更會叫他發瘋。


 


「我……」


 


他說不出話來,隻張了張唇。


 


半晌,才扔出一句:


 


「我沒有……沒娶她。」


 


偏偏在他面前,我隻能做那個痴情的女人。


 


為了秦朕。


 


也為了我身邊真實的一切。


 


「我不跟你回去。」


 


「我們彼此都體面些吧,凌先生。」


 


13


 


轉身大步走進黑暗中。


 


我目的明確,直奔某間仍在漏水的棚戶區。


 


上方的泥土和稻草搖搖欲墜,泥水混著冷意澆下來。


 


咬著牙假意收拾房間,燒開的水壺燙在我的手指。


 


恍神的工夫,古龍水的味道霸道地充斥在我鼻腔,凌覺西似乎是怒極,狠狠握緊了我的纖瘦的肩膀,手裡的力道像是鐵鉗一般:


 


「你寧肯跟那樣的爛人過日子,也不願意跟我回去?」


 


我抬頭,對上了他冷硬的目光,耳邊好像什麼在轟鳴,面上的情緒迅速變化,做出瀕臨崩潰的樣子:


 


「人不能活到對愛情搖尾乞憐的地步。」


 


我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,然後絕望地閉上眼睛,微微顫抖。


 


「我不會娶她,跟我回去吧,好嗎?」


 


許是我的面色太過蒼白,此刻的凌覺西眉宇微蹙,深吸了一口氣才溫柔開口:


 


「我們先照顧好身體,好嗎?」


 


我沒看他。


 


我知道,凌覺西骨子裡是賤的,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。


 


他現在家裡有紅旗,外面的彩旗不能太過順意,最好是倔強的堅強的,才能映襯出他的迷人魅力。


 


我心裡冷笑,面上卻是無聲的拒絕。


 


「你曾說過,你最喜歡我,會永遠陪在我身邊的。」


 


凌覺西見我不語,聲音漸漸低了下去,是聽得出來的苦澀。


 


我不動聲色地顫了顫睫毛,唇瓣是自然顫抖的弧度:


 


「我沒那麼賤。」


 


看著他微微抬起的右手,我便知道,這事兒成了。


 


果不其然,他從身後切到我的脖頸,將我打暈後橫抱起我向外。


 


我知道,他會這樣做的。


 


不然怎麼能體現出他凌大公子的深情呢。


 


14


 


凌覺西看著緊閉著雙眼的姜昭月,一時間有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感。


 


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。


 


眾人都說凌少爺念舊,情深似海,堅定不移。


 


就連他自己也這樣覺得。


 


對蔣若渺日思夜想十餘年,就連姜昭月陪在他身邊時,也隻被他看作替身。


 


他還記得。


 


訂婚宴上,他分明已經向姜昭月單膝下跪了,卻還是在關鍵時刻選擇了帶著孩子S回來的蔣若渺。


 


他以為這是他的願望。


 


可姜昭月真的在他的世界裡消失以後,茶飯不思的,竟然也是他。


 


沒出息。


 


但那又怎樣呢。


 


他隻不過是情深而已,就算身邊養一條狗十年,也該離不開了。


 


他這樣勸自己。


 


此時手機無聲地震動,他不耐煩地點開,發現是蔣若渺發來的一張照片。


 


照片裡的兒子額頭上敷著冰袋,雙頰泛紅,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。


 


不遠處還有吊瓶,像是剛掛完水。


 


果不其然,下一秒,蔣若渺的微信便發了過來:


 


【覺西,呦呦的燒剛退,不用擔心了。】


 


【你先忙,我不要緊的。】


 


他下意識皺緊眉,怎麼連她也變成這個樣子了。


 


腦海中的意識轉了一瞬,他又覺得自己實在不是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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