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一旦貪圖安逸,便會慢慢廢掉。
嵇恪走到床邊,伸手抱起蕎蕎,動作果斷地將她豎著往地上一放。
蕎蕎被強制喚醒了。
她赤著腳站在腳榻上,思緒尚且迷蒙,隻呆呆地抬頭看著面前的人,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他的臉頰:「你真好看。」
蕎蕎真的好喜歡嵇恪的臉啊。
他的臉就像姐姐們發簪上的寶石一樣,閃閃發光,惹人憐愛。
嵇恪冷著臉本想說教幾句,可蕎蕎一句「你真好看」把他說得愣了幾息,耳廓不爭氣地開始泛紅。
唇瓣翕動,半晌後,他隻沉聲丟下一句「該起了」便匆匆離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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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不是他不禁誇,歷來肅北對一個男人最高的誇獎便是勇猛,關於容貌,卻不太注重。母親在世時也常常教導,為夫之道在於德行。
是以蕎蕎摸著他臉說好看的行為,未免太過直白大膽,也太過……孟浪了些。
不過嵇恪原諒蕎蕎的孟浪。
畢竟她是他的妻,又那般傾慕於他,情難自抑也屬正常。
「情難自抑」的蕎蕎很快清醒了過來。
這些天她已然習慣了肅北的生活,侯府人少,力所能及的事情蕎蕎便自己做,不會去麻煩順娘和阿蘭嬸兒。
此刻她拍了拍臉,利索地穿好衣裳鞋襪,洗漱完後拿著把梳子,熟門熟路地去了後院。
蕎蕎的頭發太密太長,她自個兒是梳不好的。從前在家中有梳頭侍女,如今嫁到侯府,這事兒便落到了阿蘭嬸兒身上。
阿蘭嬸兒搬來一個小胡床,放在跟前拍了拍,衝蕎蕎溫柔一笑:「夫人坐這邊來。」
蕎蕎便乖乖地坐在她跟前。
阿蘭嬸兒手巧,蕎蕎面嫩,她便給她梳了個雙螺髻,看著可愛卻又不失端莊,蕎蕎對著小銅鏡照了好半晌,才心滿意足地去了前廳。
嵇恪已經等了有一會兒,冷淡的神色看得蕎蕎原本輕松的神色一怯,她這個便宜夫君不愛笑,板著臉時便顯得分外嚴厲。
不過遲到的確是她不對,不管怎麼說,先服軟總是不會錯的。期期艾艾地坐下,蕎蕎老老實實地道了歉:「叫夫君久等,下次再不會了。」
嵇恪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,將順娘端來的胡餅推到了蕎蕎面前,金黃酥脆的表皮,看起來就很好吃。
蕎蕎偷偷咽了咽口水。
昨晚就沒怎麼吃東西,現下她是真有些餓了。
可再怎麼餓,蕎蕎的胃口也隻有那麼點兒,再加之從前在家中養成的規矩,蕎蕎吃了個七分飽便放下了筷子。
長胖了,便不美了。
這是蕎蕎自小潛移默化受到的教導。
一旁的嵇恪看得忍不住皺起了眉頭,然思及這才新婚第二日,他抿了抿唇,終究是什麼都沒說。
吃完朝食,嵇恪帶著蕎蕎去了祠堂。
嵇家世代鎮守肅北,戍衛邊疆,乃羌胡的眼中釘肉中刺,恨不得除之而後快,糾纏百年,嵇家人亦是恨不得生啖其肉,渴飲其血。
鎮北侯府也曾有過熱鬧的時候,可如今密密麻麻的牌位前,隻剩下一個嵇恪了。
帶著蕎蕎磕頭作揖,上完香後的嵇恪垂眼看著地面,瞧著仍舊是那副肅冷的模樣,可蕎蕎就是覺得,他好像有點傷心。
見不得美人黯然。
蕎蕎跪著往嵇恪身邊挪了挪,捉住他的一隻大手,仰頭看向他:「不要傷心呀,有了我,夫君以後就不再是一個人了。」
似是承諾,她眼神十分認真地說道:「蕎蕎會一直一直陪著夫君的。」
右手被輕輕地捧著,嵇恪一時間怔愣住了,不由得低頭看去。幾息後他終於反應過來,心裡卻是驚慌又無措,耳朵霎時燙得驚人。
她、她就這般傾慕於他?
這才新婚第二日,當著嵇家列祖列宗的面,就忍不住表白心跡!
嵇恪羞惱不已。
如此直白大膽,也不怕長輩們看了笑話!
不過長輩們最是寬容慈和,定然會諒解她的魯莽。嵇恪冷靜下來,畢竟蕎蕎隻是太喜歡他了而已,年少慕艾,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心意也正常。
內心千回百轉,面上卻是絲毫不顯。
輕咳兩聲後,嵇恪略帶著幾分矜持,淡淡地回了句:「嗯。」
瞧著他不難過了,蕎蕎便松開手,放心地挪回了自己的位置,跪得規規矩矩,嵇恪餘光中全是她乖巧的模樣。
無論如何,蕎蕎如今已經是他的妻子了。
嵇恪看向滿室的牌位,逝者已逝,生者自當長寧。
他會守著蕎蕎好好過日子的。
7
依大衍律令,嵇恪成婚,給假三日。
這三日他看著萬事不管,話也不多,暗地裡卻時刻關注著蕎蕎的日常,靜觀默察,最後嵇恪得出的結論是——
千萬不能讓蕎蕎留在鎮北侯府。
「什麼?」
忠叔捏著一串鑰匙,錯愕地看著嵇恪,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:「讓夫人一同跟著去軍營?!」
嵇恪「嗯」了一聲,翻著庫房裡的東西頭也不抬:「一會兒您支點錢給順娘,上街給……」
「蕎蕎」二字太過黏糊,嵇恪語氣下意識地頓了頓,才又繼續道:「給蕎蕎做幾身利落的衣裳,再做幾雙好穿的鞋,不要走公賬,就從我的份例裡出。」
「哎喲,我的小侯爺哎!」
忠叔扶額,神色無奈極了:「先不提夫人想不想去,這才成婚幾日啊?您就把人家帶到軍營裡去折騰!去了誰給她梳頭?誰給她洗衣?每天吃什麼,又睡在哪兒?這些您有想過嗎?」
「她怎麼會不想去呢?」
嵇恪很奇怪,她這麼喜歡他,肯定想要時時刻刻同他待在一起啊。
梳頭洗衣都是很簡單的事,至於吃飯睡覺,難道他會讓自己的妻子挨餓受凍不成?
這幾天他看著她不是安靜地待在房間中,就是乖乖地坐在院子裡,吃飯就跟貓吃食似的少得可憐,順娘阿蘭嬸兒竟也由著她。
十四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,不跑不跳,吃得還少,怎麼能康健?
思來想去,嵇恪決定把蕎蕎帶去軍營,扔進霍青梧的朱雀騎。
雖說十四歲才開始練功確實太晚,但嵇恪對蕎蕎的要求也不高,能強身健體,有自保之力就很好了。
大衍與羌胡之間必有一戰,無論輸贏,肅北都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,這就注定了鎮北侯的夫人,不能是溫室裡嬌滴滴的花朵。
嵇恪找出幼時用過的木劍,翻來覆去地察看。
他鐵了心要帶蕎蕎走,忠叔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,可他還是想再勸勸:「夫人年歲尚小,恐怕不行……」
「為什麼覺得她不行?」
嵇恪皺了皺眉,打斷了忠叔的話:「她如今嬌弱,是從前被家中規訓著沒得選,或許她也不喜歡,隻是現在她還不知道自己不喜歡。」
忠叔啞口無言,想反駁卻又不知從何說起。
他倒也不是覺得蕎蕎不行,隻是有些舍不得蕎蕎吃苦,這般乖巧的小娘子,誰會不心疼呢?
「放心吧忠叔。」
嵇恪拍了拍身上的灰,神色淡然道:「我心裡有數。」
聽見這話,忠叔心裡更沒底了。
望著嵇恪大步離去的背影,一向好脾氣的他難得想罵人:你有數個屁,你就是個棒槌!
半刻鍾後,廚房。
蕎蕎坐在門檻上,捧了碗羊奶蜜吃得正歡快。
一陣陰影籠來。
蕎蕎下意識地抬頭,看見嵇恪屈膝蹲下,一雙眼睛認真地盯著她……手裡的碗?
細細回味著口中的香甜,蕎蕎恍然大悟,趕忙挖了一大勺羊奶蜜,善解人意地往嵇恪唇邊送去。
瞧把她夫君饞得。
下次得讓順娘多做點,給嵇恪也分一碗。
不好意思直視蕎蕎的嵇恪——
嘖,有些為難。
她好像很想喂他吃東西,若是拒絕……對上蕎蕎滿是期待的眼神,嵇恪緩緩低頭。
下一瞬,腥膻甜膩的味道猝然在舌腔炸開,蠻橫地四處衝撞,齁得他差點吐了出來,逼著自己將口中的東西咽下去後,嵇恪的喉嚨開始隱隱作痛。
他忍不住皺緊眉頭。
順娘做的這些甜食,遲早吃壞牙齒,果然,將蕎蕎帶去軍營是正確的決定。
思及此,嵇恪伸出修長的指尖,戳了戳蕎蕎臉上的軟肉:「想不想跟著我出去玩兒?」
出去玩兒?!
蕎蕎忙不迭地點頭,生怕嵇恪改變主意。
看著蕎蕎臉上兩個淺淺的紅印兒,嵇恪神色一頓,若無其事地將手背在了身後——
都說了,她肯定想跟著我。
8
感覺被騙婚了。
蕎蕎呆坐在嵇恪跟前,似是要把地面盯出一個洞。
如果她沒記錯的話,自己嫁過來是做侯府夫人混吃等S的,可現在……蕎蕎低頭,看了看身上的麻布短打,又看了看腳邊梆重的木劍,隻覺得兩眼一黑。
王八蛋嵇恪,我把你當夫君,你拿我當小兵!
蕎蕎敢怒不敢言,隻能在心裡對著嵇恪拳打腳踢,破口大罵。
騙子!
大騙子!
來之前對她說軍營可以騎馬,可以打獵,還說裡面有一隊全是女子的朱雀騎。她興衝衝地跟著他從汨城趕到金郡,來了之後才發現,馬匹不能隨便騎,打獵要等到秋天,朱雀騎還在月蘭河。
蕎蕎本想讓嵇恪送自己回去,然而剛出房間,就看見練功的石鎖被他一腳踢碎。
想回侯府的話硬生生哽在了喉嚨裡。
這一哽,就哽了三個月。
「好了。」
拴緊發尾的紅繩,嵇恪拿下嘴裡咬著的梳子,細細端詳著蕎蕎頭上溜黑的兩根辮子,對自己的手藝很是滿意。
窗外傳來一聲雞鳴,蕎蕎痛苦地皺緊了眉頭。
三個月了。
整整三個月了。
嵇恪日日醒得比雞早,每每都是天不亮便起了床。自己起得早便罷了,還非得把蕎蕎也給弄醒,催促著她洗漱穿衣,快快吃完晨食,好去練功。
今早公廚吃的是馎饦,嵇恪一大早就端了回來,現下正溫熱著。
蕎蕎龇牙咧嘴地站了起來,挪到桌案前坐下。
昨日她偷懶被逮住,嵇恪罰她多蹲了半個時辰的馬步,可謂是毫不留情,她的兩條腿酸得都快不是自己的了。
抖著手舀起一勺面片湯,蕎蕎認命地開始埋頭苦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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