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姑娘神色驚喜,看得她也忍不住微笑起來。
「這是信物。」
10
「夫君,你可不可以快些呀?」
今日嵇恪梳頭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點,蕎蕎忍了又忍,終是沒忍住催促道:「阿梧就快來接我了。」
昨日阿梧說好要帶她去草原騎馬,一想到可能會誤了時辰,她就抓心撓肝地難受。
嵇恪聞言,默默地加快了手裡的動作,他方才一時手痒,給蕎蕎打了四根辮子,現在還剩最後一根沒綁。
「好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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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音剛落,蕎蕎動作迅速地坐到桌案前,大口大口地喝著黍米粥,臉頰都被撐得鼓起。
嵇恪看向她胸前掛著的狼牙項鏈。
這是霍青梧十三歲那年,從被她打S的頭狼嘴裡掰下來的。
草原上的說法,狼牙可保平安。
這條項鏈霍青梧戴了整整十年,現在卻送給了蕎蕎。
她待蕎蕎,似乎格外不同。
而蕎蕎,在被帶著玩了兩次蹴鞠和捶丸後,就開始張口閉口都是阿梧,這些天不僅沒有了之前的懶散,還反過來開始催他送她去朱雀騎,就連每日早起都毫無怨懟。
身為枕邊人,嵇恪自然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變化。
然而這些變化並不是因為他。
嵇恪忽然就有些心塞,蕎蕎現在已經不生他的氣了,可到底不像剛成親時那麼喜歡他了,比起自己這個丈夫,她似乎更親近霍青梧。
但能交到朋友,無疑是件好事。
霍青梧是個稱職的老師,蕎蕎跟著她能學到很多東西。
嵇恪並非小肚雞腸之人,收拾好心情,他欣賞著蕎蕎頭上的四根辮子,心裡滿意得不得了。
嘖,他的技藝真是愈發精湛了。
「篤篤篤——」
敲門聲響起,蕎蕎抬頭,眼神一亮。
咽下最後一勺粥,她急急忙忙起身,朝著院門小跑去:「夫君我出門啦!」
幾息後,門口處傳出一聲歡快的「阿梧」。
霍青梧似是答應了一聲,蕎蕎雀躍地問她吃過飯了沒有,得到肯定的回答後,又嘰嘰喳喳地問了一連串。
兩人的交談聲逐漸遠去。
嵇恪安靜地聽著,直到再也聽不見了,才忍不住嘆了口氣。
今日休沐,他原本想陪著蕎蕎的。
罷了。
嵇恪起身走進臥房,將蕎蕎昨日換下的衣裳攏起。
他還是幹點別的事吧。
另一邊,快走到馬厩的蕎蕎突然停住腳步。
「我得回去一下。」
她懊惱地拍了拍額頭,走得太急忘了拿橐囊了,裡面還有她給阿梧帶的果脯呢!
話不多說,蕎蕎轉身就往回跑:「阿梧,我回去拿個東西,你等我一刻、哦不——半刻鍾!我馬上就回來!」
看著她遠去的背影,霍青梧無奈地搖了搖頭,在原地站定等候。
蕎蕎馬不停蹄地趕了回去,剛剛離開時她忘了關門,嵇恪也沒注意到,現下院門還半掩著。
透過沒關嚴實的院門,蕎蕎看見嵇恪坐在她的小胡床上,衣袖卷起,露出了結實的手臂,正一臉嚴肅地……搓衣裳?
她睜大了眼睛。
他他他、他手中的衣裳……怎麼這麼眼熟?
蕎蕎難以置信,她看著嵇恪俊美淡漠的側臉,懷疑自己在做夢。揉了揉眼睛,這回她看清楚了,還真是自己昨天晚上換下來的!
當下果脯也不拿了,蕎蕎撞了鬼似的,往馬厩的方向跑了回去。
剛來時她問過嵇恪,換洗衣物該怎麼辦,當時嵇恪隻說不必管,自有人做這些事。
蕎蕎以為軍中有專門漿洗衣物的地方,便真的不管了,每日滾得都跟泥猴一般……誰會想到嵇恪說的「自有人做」的那個「人」,竟然就是他自己!
竟賢惠至此……蕎蕎大為震驚。
要知道,孚京的男人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,一心隻讀聖賢書的。
雖說讀來讀去,也沒讀出個什麼功名,但對於操持家事的女人,他們向來是看不起的,畢竟男尊女卑乃世間真理,女子就該事事以丈夫為先,將他們當作自己的天。
相較之下,嵇恪就像個怪物。
兩人雖日日共枕,可要說多熟稔那還是算不上的,蕎蕎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姑娘,所以撞見這種事情,自然是又驚奇又無措。
她不曉得該怎麼面對,索性就一跑了之。
而院子裡,原本滿臉雲淡風輕的嵇恪突然伸出一隻手捂住了雙眼,羞恥得耳廓都泛出了紅意。
緩緩呼出一口氣,他暗自慶幸自己的動作敏捷,在察覺到蕎蕎回來前就將手中的肚兜藏在了木盆裡,順手拿起了別的衣物掩飾。
嵇恪眉目舒展,幸好藏得快。
不然被蕎蕎看見了,以為他是登徒子怎麼辦?
11
蕎蕎兩手空空地回來了。
霍青梧看著她奇怪慌張的神色,也沒多問,將她抱上馬背後,兩人一騎徑直去了草原。
人生第一次騎馬,這感受實在是太新奇,蕎蕎很快忘記了早上的尷尬事端,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馬鬃。
烏白駿馬打了個噴嚏,嚇得她趕忙縮進霍青梧懷裡。
「青骓的脾氣很好。」
霍青梧沉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,她騰出一隻手,輕輕拍了拍蕎蕎的頭頂,帶著安撫的意味:「別怕,我在。」
有人撐腰,蕎蕎大著膽子又摸了一下。
這回倒是溫順得很了。
見蕎蕎滿臉的躍躍欲試,霍青梧直接將韁繩遞了過來,言簡意赅:「試試。」
有她在,蕎蕎沒什麼不敢的。
抓緊手中的韁繩輕輕一扯,青骓果然放緩了速度,慢慢地走著。低矮卻連綿的山丘覆滿綠意,漫山遍野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花,很快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。
蕎蕎不錯眼地看著,眼中全是好奇。
從前她看得最多的風景,是紅瓦上的藍天,閣樓外的院牆,還有抄不完的女誡女則,姐姐們是大宅大院中唯一的亮色,就像鑲嵌在磚瓦之中美麗冰冷的寶石。
原本蕎蕎也會成為其中一顆,然而遠嫁改變了她的人生,讓她得以透過厚厚的幔簾,窺見長河落日,荒漠連綿。
而現在,她又觸碰到了肅北的另一面。
蕎蕎看向路的盡頭,一碧萬頃的草原上,毡房點點,牛羊成群。
黑雲壓城是肅北。
芳草萋萋亦是肅北。
霍青梧一夾馬腹,青骓如閃電般飛馳而去。
耳邊隻剩風聲在呼嘯,蕎蕎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勁爽氣息,突然開始慶幸當初嫁來肅北的人是自己。
七姐會不會後悔呢?
蕎蕎不知道,也不必知道。人生如棋,一旦落子,便再沒有反悔的機會。
青骓最終停在了一處毡帳前。
霍青梧翻身下馬,站定後,將蕎蕎也抱了下來。
一個老阿媽迎了出來。
看清她的長相後,蕎蕎有些驚愕,那分明就是一張胡人的面龐。可看見霍青梧一臉平靜自然,她忍下心中疑惑,跟著走了進去。
毡帳不大,然而幹淨整潔,生活器具一應俱全。
老阿媽話不多,倒好羊奶便出去了。
簡單休整過後,霍青梧留下錢幣,帶著蕎蕎離開了。在生滿野花的草地上,蕎蕎的疑惑終於得到了解答。
「塔拉額吉的確是胡人。」
霍青梧將手中的石竹花遞給蕎蕎,也在她身旁坐了下來:「但她身上也有一半漢人血統,不隻是她,在這片草原上居住的人皆是如此。」
在她的敘述中,蕎蕎漸漸知曉了他們的來歷。
肅北與羌胡接壤,在嵇恪父親戰S金郡前,雙方已有過數次大戰。胡人殘暴,攻下城池後便肆無忌憚地燒S搶掠,而錢糧、馬匹與女人,往往是他們搶奪的重點。
對搶來的馬匹胡人會悉心照料,極盡愛護。而那些被他們搶去的漢女,卻受盡折辱,苟且偷生。
她們成了奴隸,生下的孩子也成了奴隸。
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。
胡人極端憎惡中原,即便這些孩子身體裡也流著他們的血,但雜種就是雜種,卑賤如蝼蟻,怎能成為高山上的雄鷹?
在貴族看來,這些從漢人肚子裡爬出來的孩子,連牛羊馬匹都比不上。
是以在部落中,他們就是最低等的存在。
白天吃最少的食物,卻幹著最髒最累的活,夜晚如牲畜一般擠在破落的羊圈裡,動輒還要忍受辱罵毒打。
為了防止奔逃,他們被胡人看得很緊。
直到十二年前,四大部落聯合發兵大舉進攻金郡,企圖撕開防線,進而拿下整個肅北,再直取中原。
彼時羌胡草豐水美,糧草充足,而大衍卻連年歉收。肅北的土地太過貧瘠,糧草依賴於朝廷供給,然而十四年前梅臺一案,太子被廢下獄,嵇恪父親與他是連襟更是至交,是以無詔進京,欲以丹書鐵券保全其性命,然終是徒勞。
今上本就厭憎於他,得知他此番行徑更是震怒,但寧安公主來信以S相逼,他不得不忍下憤懑,將他放了回去,轉而借以將送往肅北的糧草減半來發泄怒氣。
肅北的軍士以勇猛剛毅著稱,在沒有援軍、存糧告急的境況下,仍然咬牙鏖戰數月。
久攻不下,胡人軍心逐漸躁動。
嵇恪的父親是天生的將才,最後一戰中,他橫戈躍馬穿透層層防線,揮刀砍下須卜王的頭顱後,全身而退。
至此,四部聯盟徹底潰散。
這讓塔拉額吉他們有了可乘之機,一行人衣衫褴褸,匆忙繞過月蘭河後,逃逸至金郡,懇求嵇恪母親收留。
關於戰爭,蕎蕎的感官是陌生且害怕的,她震撼於嵇恪父親的驍勇善戰,卻又十分不解:「既是全身而退,又為何會戰S?」
霍青梧沉默半晌,輕聲說道:「姑父是餓S的。」
她記得很清楚,當時軍中傷亡慘重,姑父將自己的糧食都留給傷兵,和將士們一起吃樹皮草根,苦守金郡。
可是援軍不會來了。
皇子朝臣為太子之位爭鬥不休,根本無暇顧及肅北戰事。
立儲乃是國本,相比之下,金郡不過是大衍版圖上的一座邊陲小城。當今陛下向來是感情用事,梅臺案後,他開始怨恨朝臣,怨恨廢太子,連帶著鎮北侯與寧安公主也一並怨恨上——
既如此,金郡便是可被舍棄的一小塊土地。
肉食者鄙,未能遠謀。
金郡的重要性,隻有嵇家人明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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