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說肅北是大衍國門,那金郡便是阻擋羌胡鐵騎最堅固的關卡,金郡要塞一破,肅北防線潰散,羌胡便能如入無人之境般直取中原。
姑父決定賭一把。
不為寶座上的君王,隻為邊城中的百姓。
寧安姑姑什麼都沒說,隻是帶著她和嵇恪,站在城門後等候。
城門開了,又合上。
進來的是姑父。
肅北賭贏了!
城中軍民幾乎快要喜極而泣,然而下一秒,姑父高大的身軀從馬上砰然墜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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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人駭然。
但寧安姑姑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。
肅北S了丈夫的女人何其多,她不過是其中一個,鎮北侯倒下了,寧安公主還得站著。
「蕎蕎,寧安姑姑真的很好。」
霍青梧眼中浮現出淺淺的思念:「她讓我知道原來女子的胸襟最是廣闊,心性也最是堅定柔和。」
摯愛的丈夫剛S在胡人挑起的戰爭裡,面對著同仇人相似的面孔,她卻選擇了寬容,施以援手。
當時寧安姑姑怎麼說的呢?
她想她永遠忘不了。
「強者揮刀向弱者,弱者揮刀向更弱者。」
她眼中難掩哀痛,輕輕搖頭:「阿梧……你父親不是這樣教我的。」
是啊,父親最是平和中正。
若他尚在,定然會同寧安姑姑做出一樣的選擇。
「蕎蕎,若是你早來三年該多好。」
霍青梧伸手,摸了摸身旁人的頭:「她一定會很喜歡你,你也一定會很喜歡她。」
順娘這麼說過,阿蘭嬸兒這麼說過,現在阿梧也這麼說。
蕎蕎有些不敢相信:「她真的會很喜歡我嗎?」
「會的。」
霍青梧肯定點頭,很是認真地看著她:「她不僅會喜歡你,還會偏愛於你,就像你偏愛於嵇恪、偏愛於我。」
那確實是很喜歡了。
蕎蕎莫名就覺得有些遺憾。
她娘去得早,她連她長什麼模樣都不記得了,家中倒是有好多姨娘,可都不是她的姨娘,家中也有一位母親,可那是所有孩子的母親。
至於父親,蕎蕎也曾伸開過雙手要他抱。
然而她得到的隻有緊皺的眉頭和不喜的眼神,還有一句「生得這般痴肥,以後還怎麼嫁人」。
自此沒了念想。
蕎蕎不爭,也不搶,安安靜靜地長大。
她是應該恭敬姐姐的妹妹,是必須謙讓妹妹的姐姐,是長輩眼中不討喜的小八,亦是下人唇齒間沒有前程的八姑娘。
她從來就不是被選擇的那一個。
也沒有人會偏愛她。
可是現在阿梧卻告訴她,嵇恪的母親會。
蕎蕎忽然就想起了嵇恪。
在她受到的教導裡,本該是妻子伺候丈夫,且絕不能有任何怨言,因為這是女子的「本分」。
可現在好像反過來了。
衣食住行,蕎蕎從不需要操心。
嵇恪會幫她洗衣裳,給她梳頭,還總是時不時地叮囑她多吃點,雖然都是些小事,可他很認真地在照顧她。
怪不得。
有個這麼好的娘親,嵇恪又怎會是壞人呢?
蕎蕎決定,以後要對他好一些。
她的想法實在是很單純,嵇恪對她好,所以投桃報李,她也要對他好。
「阿梧。」
蕎蕎抱住身旁人的手臂,忍不住感慨道:「我上輩子肯定做了許多好事,所以這一世才能來到肅北,遇見你和嵇恪。」
霍青梧聞言淡淡一笑,抬頭看向碧藍的蒼穹。
「肅北是個很美的地方。
「荒漠草原、長河落日、雪山流水、胡楊黃沙……蕎蕎,我很慶幸你能來到這裡。」
聽到「慶幸」二字,蕎蕎的雙手抱得更緊了些。
其實在第一次見面時,她就察覺到了霍青梧對她的縱容,所以才會忍不住地想要親近。既不叫姐姐,也不肯喚霍騎使,隻一迭聲地喊著阿梧,還總黏著人家。
沒辦法,她真的好喜歡阿梧啊。
更重要的是,蕎蕎清楚地知道,阿梧也很喜歡她。
12
蕎蕎想了很久該怎樣對嵇恪好。
但還沒等她想好,嵇恪就帶著人去了月蘭河,不過在走之前,他派人將順娘接了來。
「我的夫人哎!」
順娘風塵僕僕地連夜趕來,到了連水都沒喝一口,心疼地看著蕎蕎,不住地說「瘦了瘦了」。
怎麼能瘦了呢?
這話嵇恪聽著不大歡喜,他走過去,跟提小羊崽子似的將蕎蕎一把抱起,仔細掂了掂後,放下心來,篤定道:「沒瘦,胖了不少。」
語氣帶了十二分的滿意。
蕎蕎:「……」
順娘沉默幾息,果斷選擇了無視,拉著蕎蕎往院子裡走,邊走邊親熱地絮叨:「本來阿蘭也想來的,可是家裡邊兒總得有人守著,她不在,阿措怕是要上房揭瓦……」
蕎蕎已經聞到了蜜漬肉幹的味道,饞得快要流口水。
不怪她沒出息,實在是太久沒吃到好的了。
為了防止蕎蕎養成好逸惡勞的壞習慣,嵇恪一直不肯讓順娘來軍營。院子裡的小廚房不是沒開過火,隻是嵇恪做得格外艱辛,蕎蕎吃得格外痛苦,是以最後兩人還是選擇了公廚。
至於公廚的飯食嘛,餓極了的蕎蕎表示,滋味不要緊,能填飽肚子就行。
可是現在順娘來了。
蕎蕎樂顛顛地啃著肉幹,心滿意足的模樣瞧不出絲毫不舍。
嵇恪一陣氣堵。
見不得這小鬼沒心沒肺,嵇恪伸手,搶過肉幹就往嘴裡一扔,也不嫌是蕎蕎啃過的。
蕎蕎蒙了蒙,隨即從小口袋裡拿了一根肉幹,遞給嵇恪。
嵇恪沒要。
蕎蕎從善如流地收回手,喂進了自己嘴裡,然而剛吃了一半,又被搶走了。
嵇恪面無表情地咀嚼著肉幹,心情總算好了起來。
蕎蕎摁下疑惑,好脾氣地給了他第二根,卻再次被拒絕。她舉著肉幹,不確定地問道:「夫君,你真的不要嗎?」
嵇恪懶懶點頭:「不要。」
「不要還搶我的……」蕎蕎咬住肉幹,黏黏糊糊地嘀咕了一句,話音剛落,肉幹又進了嵇恪的肚子。
蕎蕎:「???」
她就算是個傻子,這回也看出來了,嵇恪他就是故意的!
蕎蕎跺了跺腳,忍了。
轉過身,她面色不快地往順娘屋裡走,然而嵇恪像是剛得了趣似的,仗著自己長得高,將裝著肉幹的小布袋搶了過來,氣定神闲地舉過頭頂。
「嵇恪!」
這下連夫君都不喊了,蕎蕎漲紅了臉,蹦跳著想把肉幹搶回來。
隻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,嵇恪生得實在太高了,而她現在還是個小矮子,怎麼也夠不到他的手。
突然就覺得有點委屈。
「你欺負我!」
生氣地控訴了嵇恪一句,蕎蕎捂住臉,不肯理人了。
嵇恪剎那間清醒過來,以為自己把人欺負哭了,他很有些手足無措:「你別哭啊,我還給你就是了……」
蕎蕎仍舊不理他。
嵇恪頭都大了,從前他篤定世上沒有能叫他害怕的東西,此時此刻他才明白,那是因為還沒碰見蕎蕎。
活了一十九年,嵇小侯爺第一次學著低聲下氣地哄人:「我以後再也不欺負你了……這次出去,回來給你帶禮物好不好?」
禮物?
聽到這話蕎蕎當即一愣,他哪來的錢買禮物?
嫁過來這麼久,她早就發現了,其實嵇恪比她還窮——
其實侯府是有錢的,窮的是嵇恪。
這些年,由於今上的遷怒,戶部見風使舵,發往肅北的糧草軍餉總是斷續不穩,嵇恪早早便將侯府的資業連同自己的俸祿悉數充公,用以籌措軍資、養護馬匹武器,隻留了極小一部分作為府中開支。
如今的嵇恪可以說是身無分文,哪裡有錢買禮物啊?
顧不得再繼續生悶氣,蕎蕎抬頭憂心忡忡地看著嵇恪:「你該不會去魚肉百姓吧?」
要是這樣,她的罪過可就大了。
被人這樣懷疑,嵇恪倒也不生氣,隻要她沒哭,一切都好說。他抱臂看向蕎蕎:「肅北以民為軍,我會虧待我的兵嗎?」
說得也是,蕎蕎放下心來。
覷見她頰邊軟肉,嵇恪沒忍住,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迅速捏了一把,神色又恢復了從前的沉穩淡然:「放心吧,走的是正當的路子。」
13
月氐氏最近的日子不大好過。
為了放牧的地域劃分,他們同覃羅氏打了一仗,覃羅氏戰敗後懷恨在心,偷偷地將病牛混進了部落裡,牛羊染疫,沒多久便S了一大半。
草原上的人沒了肉和奶,就好像魚兒離開了水,這樣的打擊無疑是致命的。
月氐氏是個小部落,因為實力弱小,被大部落趕去了月蘭河上遊的貧瘠之地。放牧的地方隻有那麼大點,牛羊馬匹就養得少了,牧民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,唯一值點錢的便是背靠著的那座寶石礦山。
原本他們可以向西走商,用寶石換一點食糧,然而好巧不巧,駐扎在走商路上的,正是前些時日交惡的覃羅部。
首領屍逐沒有辦法,隻好帶著人向東渡過月蘭河,從大衍的村子裡順上一點兒。
說實話,他們偷走的東西真不算多。
邊民性情兇悍,屍逐在他們手裡沒討到什麼好,折了兩個勇士,卻隻搶走了十二隻羊、八隻雞,還有一堆幹肉,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。
按理說,這點子東西斥候是不會上報的,畢竟月蘭河雖然名字叫河,實際上水流湍急,又長又寬,上遊更是難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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