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回,他倒是沒有打斷我媽的意思。
我扯扯唇角,放下筷子:「首先,我不是下人,我沒有拿顧家的工資;其次,如果你堅定地認準了自己的奴僕定位,請不要道德綁架。」
從小到大,我從來沒有這樣懟過我媽。
她是單親媽媽,自我記事起,她就不斷在我耳邊哭訴她的辛苦。
她要我絕對服從,否則就是沒良心。
我若有一點反抗,她就會跑到我的班裡,對著我要S要活。
我就是這樣一步一步養成了包子一般的性格。
她習慣了我的逆來順受,完全沒想過我會有如此叛逆的一天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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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葉昭你、你翅膀硬了是不是?」
「好啊,今天我不教訓你,我就不是你媽!」
就在她抬起巴掌的時候,江臨月一陣風般跑了進來:
「忱哥,我的戒指不見了。」
7
她沒有注意到飯廳內古怪的氛圍,隻顧著委屈地鑽入顧忱懷裡。
「就是你送我的那顆粉鑽,我明明記得把它放在抽屜裡的,昨天白天都有看到……你去問問家裡的佣人,看看是不是有誰撿走了。」
來了來了,熟悉的配方來了。
我忍不住想笑。
可我的嘴巴剛剛勾起了些微弧度,就被我媽的下一句話釘在了原地:
「葉昭,你昨天回來的時候不是去了少爺房間嗎?是不是又幹壞事了?」
如果說,心碎的聲音能夠被聽見,那它此刻必定震耳欲聾。
這可是我的媽媽呵!
我知道她並不愛我,哪怕她幫江臨月刪過監控,我也可以理解成她是經不住對方的威脅。
可我又何曾想過,她竟會主動幫著江臨月陷害親生女兒!
什麼血緣至親、相依為命,簡直就是個笑話!
我趴在桌子上,笑得前俯後仰。
江臨月悲傷地望著我:「昭昭,我其實真的想和你友好相處的,可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呢?」
我媽跟著橫眉冷目:「葉昭,你還好意思笑?」
「夠了!」
顧忱突然重重地放下碗碟,啪的一聲,江臨月和我媽都安靜了下來。
他緊抿著唇,從口袋裡拿出那枚戒指:「東西沒丟。」
我親眼看到江臨月的表情呈現出短暫的空白,我媽也張著嘴,像條被拋上岸的S魚。
誰都沒有說話,餐桌上一片詭異的靜默。
我抹去眼角的淚:「江小姐,你的戒指不小心掉在送我的衣服袋子裡了,可能是裝進去的時候不小心弄掉的吧。」
在對付我這件事情上,我媽倒是反應得快:「呵,誰知道是不是你故意塞進去,想挑撥少爺和江小姐的感情……」
「媽,」我打斷了她,「我是在接過袋子以後,當著顧少爺的面,把它找出來的。」
「那、那也不能說明你就沒有錯……」
顧忱總算開口了:「陳姨,你先下去吧。」
「……是。」
臨走前,我媽還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好像說了句「白眼狼」。
江臨月很快就調整好情緒,撅著嘴露出天真少女的情態:
「原來是這樣啊,我還擔心得哭了好久呢。」
她攀著顧忱的脖子:「阿忱,你不會不相信我吧?」
顧忱好像遲疑了一秒鍾,又好像沒有。
「你呀,」他無奈又寵溺地捏了捏江臨月的臉頰,「就是個小迷糊。」
「誰讓你把我寵成這樣的嘛。」
江臨月揚起臉向他討吻,顧忱卻破天荒地看了我一眼。
我站起身:「不打擾兩位了。」
「昭昭,」顧忱追了過來,「你中午都沒吃什麼。」
我晃了晃手機:「我正好想吃酸辣粉,點外賣了。」
剛走出兩步,顧忱又拉住我的手臂:「晚上我朋友開趴,一起去吧。」
我努力調整著視線落點,終於看清了顧忱的臉。
他的眼裡,帶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偏執。
我在心底嘆一口氣,臉上卻掛起了淡然的笑:「好,我沒意見。」
成功逃離餐廳後,我沒有返回房間,而是打車去了郊區的某個老舊小區。
拉上窗簾,我打開電腦,隨後給隊友發了條短信:
【螳螂,把查到的資料全部發給我。】
接收進度跳到百分之百的時候,江臨月的電話打了過來:
「葉昭,你現在一定很失望吧?哪怕阿忱知道我是故意害你的又怎樣?在他心裡,這不過是我愛他的證明罷了,而你,注定一敗塗地。」
我輕笑出聲:「沒錯,你贏了,我祝你和顧忱一輩子鎖S。」
江臨月嗤道:「既然你裝得這麼雲淡風輕,那今晚可千萬別缺席哦,我有一份大禮要送你呢。」
我滾動著鼠標:「好啊,拭目以待。」
剛掛完江臨月的電話,顧忱又打了過來:「昭昭,你這次回來,我還沒有準備見面禮,今晚一起補上吧。」
「謝謝,」我揉著發酸的眼角,仰靠在椅子上,「我正好也有一份禮物要送給少爺。」
「您一定會喜歡的。」
8
到達會所以後,我習慣性地先隱在角落,默默觀察周圍的情況。
顧忱的好哥們兒我見過不少,今天的主角就是其中之一。
來會所的,也全是熟面孔。
他們沒人發現我,正在肆無忌憚地談論著關於我的事。
「顧哥,你那小舔狗出去訓了一趟,完全大變樣啊。」
「對對對,以前是林黛玉,現在是霹靂嬌娃。」
顧忱不在意地笑笑:「你們是真餓了,葉昭現在這樣子,半點女人味都沒有,真不知道你們什麼品味。」
「怎麼會?那身材,前凸後翹的,那膚色,看著就很辣啊。」
「诶,顧哥,你要是不喜歡葉昭了,哥們兒我可就上了啊。」
顧忱一下一下地撥弄著打火機:「別怪我沒提醒你啊,葉昭也就表面看著單純,其實吧……」
他停頓下來,唇邊掛著漫不經心的弧度。
江臨月呵呵輕笑:
「阿忱說她心機很重,剛到顧家幾天,就往他房間跑,急著投懷送抱。」
「還說有黑暗恐懼症,誰信啊。」
富二代們誇張地喊了幾聲:「真的假的?顧哥你沒拆穿她?」
顧忱丟下打火機:「她想演,那就陪她玩玩好咯,反正尷尬的不是我。」
調笑聲從四面八方湧進我的耳朵。
我恍惚回到了在訓練營的日子。
教官在我身上綁上石頭,把我丟進髒汙的水塘。
我不停地撲騰,所有的掙扎都被沉甸甸的石頭拽入水中。
耳朵倒灌進混著蟲屍的塘水。
他們的笑聲隔著水面飄來,恰如此刻一樣。
肌肉記憶讓我不受控地捏緊拳頭。
腳步一個踉跄,不慎踩到了音響線。
「嗡——」
嘯叫聲引來了所有人的注目。
視線像牛毛針,一根根扎進我的皮肉。
我看不見他們的表情,但我能敏銳地感覺到,那些目光戲謔而涼薄,甚至還帶著惡意和興味。
他們絕對不是第一回這樣看我。
隻是當初的我,視覺中心全落在顧忱身上,旁的人是個什麼態度,我無暇去看。
愛屋及烏的悖論讓我無條件地相信了顧忱,覺得他身邊都是好人。
此時顧忱不再佔據我的視覺中心,世界反而變得更清晰了。
顧忱的朋友,也和顧忱一樣,跟我不在同一個世界。
顧忱將我看作替身玩物,他們又何嘗沒有把我當個笑話呢?
「昭昭來了啊,」今天做東的富二代拍拍身邊的空位,「來,到哥哥這邊坐。」
他的語氣散漫輕佻,半點都沒有說壞話被撞個正著的尷尬。
顧忱也坐著沒動,端著個酒杯輕輕晃動,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。
我忽然覺得,所有與他有關的瑣事,都變得無趣極了。
我捏了捏手裡包裝好的禮盒,連報復的興致都減弱了大半。
忽然間,心底滋生了一個想法:
如果我的傷害事實擺在眼前,顧忱會不會繼續包庇江臨月呢?
我把裝著江臨月罪證的 u 盤放回口袋,隻留下了訓練營的各種惡行。
富二代又喊了一聲:「昭昭,不會這麼不給面子吧?來喝一杯。」
我站在原地不動:「不用了,我就是過來——」
話沒說完,顧忱扔在臺面的手機先叫了起來。
9
他蹙著眉,有些許不耐煩地接了電話:「喂?」
顧忱是這群人裡的主心骨,他接電話的時候,其他人就跟著安靜下來。
「你說什麼?」顧忱忽然冷冷地看過來,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完了下一句,「照片發給我。」
低氣壓在持續擴散,是個人都看得出來顧忱正在暴怒邊緣。
他緊握著手機,手指僵硬而快速地劃過屏幕。
猝不及防間,他忽然將手機朝我砸來。
我往一旁躲閃,手機正好掉落在我的腳邊。
屏幕還亮著,我看見了上面的照片。
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女孩,正和一名高大帥氣的男人走在一塊兒。
女孩手裡抱著一隻受傷的大金毛,男人則一手提著大蔥和魚,一手撐著女孩的胳膊幫她分擔金毛的重量。
兩人姿勢親昵自然,與異國他鄉的街頭風景幾乎融為一體。
鴨舌帽女孩就是我,高大的帥哥就是我的隊長。
「葉昭,」顧忱的聲音仿若淬著冰,「訓練營負責人剛剛告訴我,你入營第三個月就誘騙了一個教官,一起離開了訓練營。」
江臨月假裝驚訝:「哎呀,也就是說,葉昭這一年多一直跟別的男人在一起?還跑到國外去了?這照片上面是 M 國吧?那裡生活成本可不低喲,昭昭,你這教官還挺愛你的哦。」
她每多說一句,顧忱的臉就更冷一分。
「葉昭,說話。」
顧忱的聲音乍聽還算鎮定,但他垂放在腿側的手指卻在神經質地抽動著。
那是他即將情緒失控的前兆。
我撿起手機,認真地端詳那張偷拍的照片。
原來,我的臉上也可以露出那樣燦爛的笑容。
原來,隊長看我的時候,眼睛裡好像流淌著一條銀河。
很多零碎的畫面劃過眼前。
初遇時因為擔心觸碰我傷口而選擇的公主抱,
病房窗臺上每天更換的花束,
第一次端起狙擊槍時,握著我的手,教我如何端正槍託的那句「拿穩」……
宛如一道光撕開了膠著的混沌。
所有錯亂復雜的面孔和身影,都無聲無息退到了我的視野盲區。
唯獨隊長那剛毅的面部線條,像是有人一筆一畫雕刻在我的視角正中。
「葉昭!你怎麼敢騙我?」
顧忱的聲音已經不足以用冰冷來形容。
我甚至能從中感受到兇狠的S氣。
他兩手捏住我的肩,用力之重幾乎要掐斷我的肩胛骨。
「我最恨背叛,葉昭,你有沒有跟那個男人睡過?」
顧忱的質問讓他像個被戴了綠帽的妒夫。
可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嫉妒什麼。
比起顧忱,更讓我感到困惑的是江臨月。
那通電話顯然就是她要送給我的禮物。
我瀕S的時候被丟出訓練營,這事江臨月是知曉的。
包括那場強制摘除手術,也是她瞞著顧忱下的命令。
我沒能S成,她不但不怕我揭露她的秘密,還敢主動讓教官捅到顧忱這兒來。
這是有多確信,顧忱一定會站在她那邊呢?
仰頭望向顧忱,沒能看清他的臉,我就照著那一團模糊的黑影笑了笑:
「顧少爺,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,我也有個東西要給你看。」
「別想用這招來迷惑我!」顧忱抬手打落了禮盒。
我反手抓住顧忱的手腕,精準地找到其上的某個穴位,重重一摁。
顧忱倒抽一口冷氣,不得不松開對我的鉗制。
我踢了踢散落一地的資料紙:「真的不看看嗎?」
10
顧忱抿著唇不肯低頭,倒是江臨月緊張地撲了過來:
「都是假的——這些偽造的東西,阿忱肯定不會相信的。」
江臨月的反常比我的苦勸有用多了。
顧忱終於願意正視我拿來的東西。
他起初隻是隨意掃了一眼,忽而,長睫下的瞳孔因震驚而放大。
他快速將所有的紙張資料全都搶奪到手中,捏著紙張邊緣的指節用力到發白。
他的呼吸開始不受控制地變得沉重而短促,喉結滾動著,很艱辛地拼出了破碎的字眼:「開什麼玩笑……我明明吩咐過他們好好照顧你的……怎麼可能?」
他衝過來,掀起了我的衣服下擺。
「刀疤……」
顧忱顫抖著摸上我的疤痕:「他們怎麼敢?他們怎麼敢啊——」
他的痛苦不似作假,可我半點也沒有報復成功的喜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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